一
雪是卯时初刻落下来的。
魏无羡趴在静室的窗台上，看着细碎的雪沫子从铅灰色的天空里飘下来，落在院中的腊梅枝上，不一会儿就积了薄薄一层白。室内暖炉烧得正旺，铜炉里的银丝炭泛着微红的光，将他的侧脸烤得温热。
“还在看雪？”
蓝忘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惯有的清冷，却又比寻常多了几分暖意。魏无羡回头，看见他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走进来，玄色的衣袍下摆扫过地面，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蓝湛，你看这雪，像不像当年我们在云深不知处罚跪时落的那场？”魏无羡笑着迎上去，鼻尖几乎要碰到药碗边缘，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不过这次可不用罚跪，还有热汤喝，待遇好太多了。”
蓝忘机将药碗递给他，指尖在他微凉的手背上轻轻碰了一下：“趁热喝。”他没接魏无羡的话，却也知道他说的是哪一年。十六岁那年，魏无羡带着温苑偷摘枇杷，被蓝启仁抓了现行，两人在雅室门外罚跪三个时辰，雪落了满身，魏无羡还在他耳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说等雪停了要去后山捉兔子。
魏无羡接过药碗，皱了皱鼻子。自从上次围剿乱葬岗余孽时受了伤，蓝忘机就每天给他熬药。药不苦，蓝忘机总会在里面加些蜂蜜，但魏无羡还是习惯性地想撒娇。“蓝湛，”他晃了晃药碗，眼神亮晶晶的，“喝完药，我们去后山看兔子好不好？它们肯定被雪埋得只剩耳朵了。”
蓝忘机看着他眼底的笑意，清冷的眸子里也泛起一丝柔和：“你的伤还没好全，雪天路滑。”话虽这么说，却还是补充了一句，“喝完药，我陪你在院内走走。”
魏无羡立刻眉开眼笑，仰头将汤药一饮而尽。温热的药液滑过喉咙，带着蜂蜜的甜意。他把空碗递还给蓝忘机，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看，我喝得多快！奖励呢？”
蓝忘机的耳尖微微泛红，从袖袋里摸出一颗糖，是魏无羡最喜欢的橘子味。魏无羡接过来，剥了糖纸塞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散开，他眯起眼睛，像只满足的猫。
两人并肩坐在窗前，看着雪越下越大。起初还是细碎的雪沫，后来变成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将整个云深不知处都裹进了一片白茫茫里。院中的腊梅被雪压弯了枝桠，红色的花瓣从雪层里探出来，格外显眼。
“蓝湛，”魏无羡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雪落在地上，“你说，我们以后会不会一直这样？”
蓝忘机侧头看他，魏无羡的脸颊被炉火烤得通红，眼神里却带着一丝不确定。他伸出手，轻轻握住魏无羡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袖传过去：“会。”
简单一个字，却像一颗定海神针，让魏无羡的心瞬间安定下来。他反握住蓝忘机的手，指尖摩挲着他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练剑留下的痕迹。从乱葬岗归来，从金麟台相认，从携手破获一件件诡事，到如今在云深不知处相守，这一路走得太不容易，好在，他们终于可以这样安静地坐在一起看雪了。
雪一直下到午时才停。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照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蓝忘机按照约定，陪着魏无羡在院内散步。积雪没过了脚踝，走起来咯吱作响。魏无羡故意踩着蓝忘机的脚印走，偶尔还会趁蓝忘机不注意，抓起一把雪揉成球，悄悄砸在他的背上。
“魏婴。”蓝忘机回头看他，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却没有真的生气。
魏无羡笑得眉眼弯弯，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我错了，蓝二公子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次呗。”话刚说完，就看见蓝忘机弯腰抓起一把雪，也揉成了一个雪球。
“蓝湛，你要干什么？”魏无羡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蓝忘机没说话，只是微微扬了扬下巴，眼神里带着一丝极淡的笑意。魏无羡见状，立刻转身就跑，却因为脚下的积雪太滑，踉跄了一下。蓝忘机连忙上前扶住他，两人一起跌进了雪地里，溅起一片雪沫。
魏无羡趴在蓝忘机身上，看着他被雪沾湿的发梢，忍不住伸手拂去。蓝忘机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眼神深邃，像藏着一片星空。魏无羡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躲开，却被蓝忘机按住了后颈，温热的唇覆了上来。
雪地里的寒气仿佛瞬间被驱散，只剩下唇齿间的温热。魏无羡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抬手环住蓝忘机的脖子，回应着这个温柔的吻。远处传来弟子们的说笑声，却丝毫没有打扰到他们。阳光落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融在一片洁白的雪地里。
二
入夜后，云深不知处的雪又开始下了。
魏无羡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伤口已经不疼了，但脑子里却乱糟糟的，一会儿想起当年在乱葬岗的日子，一会儿又想起和蓝忘机在玄武洞的经历。他索性坐起身，披了件外衣，轻手轻脚地走出静室。
院中的雪已经积了很厚一层，月光洒在雪地上，亮得不用点灯。魏无羡走到腊梅树下，看着枝头的雪和花，忽然想起蓝忘机之前给他酿的梅花酒。他记得酒坛放在廊下的柜子里，忍不住想去拿一坛尝尝。
刚走到廊下，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蓝忘机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里衣，外面披了件黑色的披风，手里拿着一件厚外套。
“怎么不睡？”蓝忘机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魏无羡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睡不着，想出来透透气。你怎么也醒了？”
“听见你起身的声音。”蓝忘机走上前，将手里的厚外套披在他身上，“夜里冷，小心着凉。”
魏无羡裹紧外套，闻到上面淡淡的雪松味，心里暖暖的。“蓝湛，”他拉了拉蓝忘机的袖子，“我们去喝梅花酒吧？就一小坛，好不好？”
蓝忘机看着他期待的眼神，无奈地点了点头。他转身走进廊下的小屋里，搬出一坛封好的梅花酒，又拿了两个酒杯。两人坐在廊下的石凳上，蓝忘机打开酒坛，一股清冽的酒香立刻飘了出来，还带着淡淡的梅花香。
“这酒是去年梅花开的时候酿的，”蓝忘机给两个酒杯倒满酒，“本想等你伤好再喝。”
魏无羡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液清冽甘醇，入喉后带着一丝暖意，梅花的清香在舌尖散开，让人回味无穷。“好喝！”他眼睛一亮，又喝了一大口，“蓝湛，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蓝忘机看着他贪杯的样子，伸手按住他的酒杯：“少喝些，你的伤还没好。”
“知道啦，”魏无羡乖乖放下酒杯，却又忍不住问，“蓝湛，你说我们以后要不要去游历天下？听说江南的春天很美，有大片的桃花；塞北的秋天有漫天的黄沙，还有烤全羊；西域有各种各样的奇珍异宝……”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眼睛里闪烁着向往的光芒。蓝忘机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应和一声。月光洒在他们身上，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等你伤好，我们就去。”蓝忘机忽然说。
魏无羡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兴奋地抓住他的手：“真的？你说的是真的？”
“嗯。”蓝忘机点头，眼神认真，“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魏无羡笑得合不拢嘴，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意渐渐上来，他的脸颊泛起红晕，眼神也变得有些朦胧。“蓝湛，”他凑近蓝忘机，声音带着一丝醉意，“我以前总觉得，自己是个无家可归的人。云梦虽好，却不是我的归宿；乱葬岗更是……后来我才发现，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蓝忘机的身体微微一僵，伸手揽住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怀里。“魏婴，”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云深不知处，永远是你的家。”
魏无羡靠在蓝忘机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心里一片柔软。他抬起头，看着蓝忘机近在咫尺的脸，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蓝忘机的皮肤很凉，像玉石一样。
“蓝湛，你真好看。”魏无羡喃喃地说，眼神里带着醉意，却又无比认真。
蓝忘机的耳尖再次泛红，他低下头，在魏无羡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夜深了，回去睡吧。”
魏无羡点了点头，任由蓝忘机扶着他站起来。两人并肩走回静室，炉火依旧旺着，将室内烤得暖洋洋的。蓝忘机帮魏无羡脱下外套，扶他躺到榻上，又给他盖好被子。
“蓝湛，”魏无羡拉住他的手，不让他走，“你陪我一起睡。”
蓝忘机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他在榻边躺下，身体和魏无羡保持着一点距离，却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体温。魏无羡却不满足，往他身边挪了挪，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手臂也环住了他的腰。
“蓝湛，有你真好。”魏无羡的声音含糊不清，带着浓浓的睡意。
蓝忘机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像哄孩子一样。过了一会儿，身边的人呼吸渐渐平稳，显然是睡着了。蓝忘机侧头看着魏无羡的睡颜，他的眉头舒展着，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看起来格外安心。
蓝忘机伸出手，轻轻拂过他的发梢。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两人身上，静室里一片温馨。他知道，以后的日子还很长，他们会一起看遍天下的风景，一起经历所有的喜怒哀乐，再也不会分开。
三
三日后，雪终于停了。
阳光灿烂，将云深不知处的积雪融化了大半，屋檐下挂着长长的冰棱，晶莹剔透。魏无羡的伤好了不少，已经能正常活动了。这天一早，他就拉着蓝忘机去后山看兔子。
后山的兔子们被雪埋了好几天，此刻正纷纷从洞里钻出来，在雪地里蹦蹦跳跳。魏无羡蹲在地上，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胡萝卜，逗着一只雪白的兔子。那兔子胆子很大，凑到他手边，小口小口地啃着胡萝卜。
“蓝湛，你看这只，像不像当年我们救的那只？”魏无羡指着兔子，回头对蓝忘机说。
蓝忘机走过来，蹲在他身边。那只兔子似乎不怕他，啃完胡萝卜，还蹭了蹭他的手指。“有点像。”蓝忘机点头，眼神里带着一丝笑意。
两人在雪地里陪兔子玩了一会儿，魏无羡忽然想起什么，拉着蓝忘机往山深处走。“蓝湛，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蓝忘机任由他拉着，跟着他穿过一片松林。松林尽头有一处小瀑布，瀑布下的水潭结了薄冰，周围的岩石上还挂着未融化的积雪。水潭边有一块平整的大石头，魏无羡拉着蓝忘机坐在石头上。
“你看这里，”魏无羡指着远处的山峦，“天气好的时候，从这里能看到云深不知处的全貌，还能看到远处的江河。”
蓝忘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远处的山峦被白雪覆盖，云雾缭绕，像一幅水墨画。山脚下的云深不知处隐约可见，飞檐翘角在白雪的映衬下格外雅致。
“这里很美。”蓝忘机说。
“那当然，”魏无羡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这是我上次偷偷跑出来发现的秘密基地。”
蓝忘机看着他得意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魏无羡的头发很软，带着淡淡的墨香。“以后，这里也是我们的秘密基地。”
魏无羡笑着点头，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支竹笛。那是蓝忘机给他做的，竹身是用云深不知处特有的玉竹做的，上面还刻着精致的云纹。“蓝湛，我给你吹首曲子吧。”
蓝忘机点头，安静地坐在他身边。魏无羡拿起竹笛，放在唇边，轻轻吹了起来。笛声清越悠扬，带着淡淡的暖意，像春日里的微风，拂过雪地，拂过心田。曲子是新谱的，没有名字，却充满了温柔的情意。
蓝忘机静静地听着，眼神专注地看着魏无羡。阳光洒在魏无羡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他的侧脸线条柔和，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这一刻，时光仿佛静止了，只剩下悠扬的笛声和身边的人。
一曲终了，魏无羡放下竹笛，看向蓝忘机：“怎么样？好听吗？”
“好听。”蓝忘机点头，声音温柔，“有名字吗？”
魏无羡想了想，摇了摇头：“还没有，你帮我取一个吧。”
蓝忘机看着他，又看了看周围的雪景和远处的山峦，轻声说：“叫《忘羡》如何？”
魏无羡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眼睛一亮：“《忘羡》？好名字！就叫《忘羡》！”他拿起竹笛，又吹了一遍，这次的笛声里，似乎多了几分雀跃和欢喜。
两人在水潭边坐了很久，直到日头偏西才回去。走在下山的路上，魏无羡忽然想起什么，问蓝忘机：“蓝湛，你说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去游历？我都等不及想看看江南的桃花了。”
“等你伤完全好了就出发。”蓝忘机说，“我已经让人收拾好了行李，还备了你喜欢的橘子和枇杷膏。”
魏无羡心里一暖，停下脚步，转身抱住蓝忘机。“蓝湛，你真好。”他把脸埋在蓝忘机的怀里，声音闷闷的。
蓝忘机伸出手，轻轻环住他的腰，下巴抵在他的发顶。“魏婴，”他轻声说，“能和你在一起，很好。”
夕阳西下，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雪地上，紧紧地靠在一起。远处的云深不知处传来晚钟的声音，悠扬而宁静。魏无羡知道，他们的故事还没有结束，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只要有蓝忘机在身边，无论去哪里，都是幸福的。
四
半个月后，魏无羡的伤彻底好了。
蓝忘机履行承诺，带着他离开了云深不知处，开始游历天下。他们先去了江南，彼时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大片的桃林漫山遍野，粉的、红的、白的桃花竞相开放，像一片粉色的云霞。魏无羡在桃林里跑着，笑着，偶尔摘下一朵桃花，别在蓝忘机的发间。
“蓝湛，你看你，戴花也这么好看。”魏无羡拿着扇子，笑着调侃他。
蓝忘机无奈地取下桃花，却没有扔掉，而是小心地收进了袖袋里。“魏婴，小心脚下。”
他们在江南住了一个月，看了苏堤春晓，游了西湖十景，尝遍了江南的特色小吃。魏无羡最喜欢吃当地的桂花糕，蓝忘机就每天去街上给他买，还学着做了几次，虽然卖相不如店里的，但味道却很不错。
离开江南，他们去了塞北。塞北的秋天格外壮阔，湛蓝的天空下，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草原上的草已经变黄，像铺了一层金色的地毯。远处的山峦连绵起伏，偶尔有几只雄鹰在天空中盘旋。
他们住在牧民的帐篷里，和牧民一起骑马，一起烤全羊。魏无羡第一次骑马，一开始还很紧张，紧紧抓住缰绳，后来在蓝忘机的指导下，渐渐熟练起来，甚至敢骑着马在草原上狂奔。
“蓝湛，你看我！”魏无羡骑着马，回头对蓝忘机大喊，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蓝忘机骑着马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肆意张扬的样子，眼底满是温柔。他催马追上魏无羡，与他并驾齐驱。风吹起他们的衣袍，猎猎作响，草原上回荡着他们的笑声。
晚上，他们坐在篝火旁，看着满天的繁星。塞北的星星格外明亮，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牧民们弹着马头琴，唱着悠扬的民歌。魏无羡靠在蓝忘机怀里，听着马头琴的声音，看着星星，心里一片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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