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朔风卷着碎雪，拍打在云深不知处的檐角，碎成玉屑般的白。蓝忘机执卷立于窗前，指尖划过竹简上“忘川”二字，眸色沉如寒潭。窗外寒梅疏影横斜，落雪压弯了枝头，恍惚间竟与十六年前乱葬岗的那片荒冢雪色重叠。
“含光君，”门外传来蓝思追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聂宗主派人送来的拜帖，说是明日会携各家修士前来听学。”
蓝忘机收回目光，转身时广袖扫过案上的玉笛，那支名为“忘机”的玉笛在雪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他接过拜帖，目光落在落款处“聂怀桑”三字上，眉峰微蹙。这些年仙门百家相安无事，聂怀桑突然牵头组织听学，未免太过蹊跷。
“知道了。”他淡淡应道，声音清冷如碎冰，“安排好客房，通知各脉弟子明日辰时于雅室集合。”
待蓝思追退下，蓝忘机重新看向窗外。雪势渐大，将整个云深不知处裹进一片素白之中。他缓缓抽出腰间的避尘，剑身映出自己清俊却疏离的面容。十六年了，自魏无羡魂归忘川，他便守着这空寂的云深不知处，将所有的思念都藏进日复一日的问灵与琴音里。
问灵十三载，等一不归人。可他连魏无羡的魂魄都未曾寻到，仿佛那人从未在这世间存在过一般。
深夜，蓝忘机独坐静室，拨动琴弦。《忘羡》的旋律在空荡的室内流转，哀婉缠绵，却始终穿不透窗外厚重的雪幕。突然，琴弦“铮”地一声断裂，指尖传来尖锐的痛感。他垂眸看着指腹渗出的血珠，心中竟泛起一阵莫名的悸动。
与此同时，云深不知处后山的寒潭边，一道微弱的光从冰层下透出，在雪地里投下细碎的光斑。
二
翌日清晨，雪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在白雪覆盖的屋顶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雅室内，各家修士端坐两侧，聂怀桑坐在主位旁的客座上，摇着扇子，脸上挂着惯有的温和笑容。
“含光君，”聂怀桑率先开口，扇子轻敲掌心，“此次召集各家听学，实则是有一事相求。近来多地出现诡异的凶尸，修为极高，寻常修士根本无法应对。昨日我派去追查的弟子传回消息，说最后见到那些凶尸是在夷陵一带。”
蓝忘机握着避尘的手微微一紧，夷陵二字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他的心脏。那里有乱葬岗，有魏无羡曾经的居所，还有……他深埋心底的过往。
“夷陵乃禁地，”蓝启仁沉声道，“当年魏无羡身死魂消，乱葬岗的阴虎符已被销毁，怎会突然出现凶尸？”
“蓝老先生有所不知，”聂怀桑收起扇子，神色凝重了几分，“据弟子探查，那些凶尸并非自然形成，倒像是被人用邪术操控。而且，他们身上都带着一种奇特的符咒，与当年温氏的禁术有些相似。”
雅室内一片哗然，各家修士议论纷纷。蓝忘机沉默着，目光落在窗外的寒梅上。他想起魏无羡当年在乱葬岗创造的阴虎符，想起那些被温氏迫害的修士，心中疑窦丛生。
“含光君，”聂怀桑看向他，语气恳切，“如今仙门之中，唯有你精通音律，又熟悉夷陵的情况。可否请你带队前往夷陵探查一番？”
蓝忘机没有立刻答应，他知道夷陵对于自己意味着什么。那里有太多的回忆，每一寸土地都刻着他与魏无羡的过往。可他更清楚，若真有人在夷陵兴风作浪，危及仙门安危，他不能坐视不理。
“好。”他缓缓起身，声音清冷却坚定，“三日后，我带队前往夷陵。”
散会后，蓝忘机独自来到寒潭边。冰层下的光芒比昨夜更盛，隐约能看到一道模糊的身影在水中沉浮。他蹲下身，伸手触碰冰层，指尖传来一阵奇异的温热，与寒潭的冰冷截然不同。
“是你吗？”他轻声问道，声音在空寂的雪地里飘散，“魏婴……”
话音刚落，冰层突然裂开一道缝隙，一道黑色的影子从水中窜出，直扑他而来。蓝忘机反应极快，反手抽出避尘，剑气瞬间将那道影子击退。
待烟尘散去，他看清了那道影子的模样。那是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面容模糊，周身散发着浓郁的黑气，正是聂怀桑所说的凶尸。可奇怪的是，这凶尸的眼神里，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挣扎。
“你是谁？”蓝忘机沉声问道，剑尖直指凶尸。
凶尸没有回答，只是发出低沉的嘶吼，再次扑了上来。蓝忘机挥剑迎战，剑气与黑气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几个回合下来，他发现这凶尸的招式竟有些熟悉，像是……魏无羡当年在乱葬岗教给他的防身术。
心中一动，蓝忘机收剑后退，从怀中取出忘机笛，放在唇边吹奏起来。《忘羡》的旋律缓缓流淌，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那凶尸的动作突然停滞了，周身的黑气渐渐消散，模糊的面容也清晰了几分。当蓝忘机看清那张脸时，瞳孔骤然收缩，手中的玉笛“啪”地掉落在雪地里。
那张脸，赫然是魏无羡！
三
“魏婴……”蓝忘机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一步步走上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的魏无羡双目赤红，周身的黑气虽然消散了不少，但依旧被一股诡异的力量操控着。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嘶哑的低吼。
蓝忘机伸出手，想要触碰他的脸颊，可指尖刚一碰到他的皮肤，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弹开。魏无羡痛苦地蜷缩在地上，身体不断抽搐，黑气再次弥漫开来。
“含光君！”蓝思追和蓝景仪听到动静赶来，看到眼前的景象，都惊呆了。
“你们先退下。”蓝忘机沉声道，语气不容置疑。
待两人离开后，他重新走到魏无羡身边，将忘机笛捡起，再次吹奏起来。这一次，他用了更多的灵力，旋律也更加温柔。渐渐地，魏无羡的抽搐停止了，赤红的双目也恢复了些许清明。
“蓝湛……”他终于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蓝忘机的心猛地一揪，眼眶瞬间泛红。十六年了，他终于再次听到了这个熟悉的声音。“我在。”他轻声应道，伸手轻轻抚摸着魏无羡的头发，动作温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别……靠近我……”魏无羡挣扎着想要推开他，“我被人下了咒……会伤害你的……”
“我不怕。”蓝忘机坚定地说道，“告诉我，是谁对你下的咒？”
魏无羡摇了摇头，似乎想起了什么，头痛欲裂。“我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脑子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叫我杀人……”
蓝忘机皱起眉头，他知道魏无羡不会说谎。看来幕后之人不仅操控了魏无羡，还抹去了他的部分记忆。
“先跟我回静室。”他扶起魏无羡，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披在他身上。魏无羡的身体很凉，像一块冰，让他心疼不已。
回到静室，蓝忘机将魏无羡安置在榻上，取来伤药为他处理身上的伤口。魏无羡安静地躺着，目光紧紧地盯着蓝忘机，眼神复杂，有迷茫，有痛苦，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蓝湛，”他突然开口，声音低低的，“这些年……你还好吗？”
蓝忘机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向他。四目相对，他从魏无羡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还有那份从未改变的情意。“不好。”他诚实地回答，“没有你的日子，从来都不好。”
魏无羡的心猛地一颤，眼眶也红了。他知道自己当年的选择让蓝忘机承受了太多，可他别无选择。为了保护蓝忘机，为了保护仙门百家，他只能以身殉道。
“对不起……”他哽咽着说道，“让你等了这么久……”
“无需道歉。”蓝忘机握住他的手，指尖传来的温热让他心安，“只要你回来就好。”
接下来的几天，蓝忘机一边为魏无羡驱散体内的邪气，一边调查幕后黑手。他发现魏无羡身上的符咒确实与温氏禁术有关，而且还掺杂了一些更加阴毒的法术，似乎是有人将温氏禁术与其他邪术结合在了一起。
而聂怀桑自从那日雅室议事之后，就变得行踪诡秘，时常独自外出，不知在谋划着什么。蓝忘机心中起了疑心，决定暗中跟踪聂怀桑。
四
深夜，蓝忘机换上夜行衣，悄悄跟在聂怀桑身后。聂怀桑一路来到云深不知处后山的竹林，在一处隐蔽的山洞前停了下来。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人跟踪后，才推门走进山洞。
蓝忘机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跟了进去。山洞里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和黑气。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他看到前方有一处石室，聂怀桑正站在石室中央，对着一个祭坛念念有词。
祭坛上摆放着许多符咒和法器，中间躺着一个昏迷的修士，正是几日前失踪的一位兰陵金氏弟子。蓝忘机心中一紧，原来聂怀桑一直在用活人修炼邪术，那些凶尸也是他操控的！
“聂宗主，”蓝忘机从暗处走出来，声音冰冷，“你这是在做什么？”
聂怀桑被吓了一跳，回头看到蓝忘机，脸上的慌乱一闪而过，随即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笑容。“含光君？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倒要问你，”蓝忘机举起避尘，剑尖直指聂怀桑，“夷陵的凶尸是不是你操控的？魏婴身上的咒是不是你下的？”
聂怀桑收起笑容，眼神变得阴鸷起来。“既然被你发现了，那我也不必再伪装了。”他拍了拍手，石室的门突然关上，十几个凶尸从暗处走了出来，将蓝忘机团团围住。
“当年魏无羡毁了我聂氏的根基，杀了我兄长，这笔账，我自然要算清楚。”聂怀桑冷笑道，“我不仅要让他身败名裂，还要让他成为我修炼邪术的工具，让他亲手毁掉你所珍视的一切。”
蓝忘机怒不可遏，剑气暴涨，瞬间斩杀了几个凶尸。“聂怀桑，你休要痴心妄想！”
“痴心妄想？”聂怀桑从怀中取出一枚黑色的令牌，令牌上刻着诡异的花纹，“这是我从温氏余孽手中得到的阴虎符残片，虽然不如当年魏无羡的阴虎符威力强大，但操控几个凶尸，还是绰绰有余的。而且，魏无羡现在就在我的掌控之中，只要我催动令牌，他就会变成一个只懂杀戮的怪物。”
话音刚落，石室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魏无羡冲了进来。他双目赤红，周身黑气缭绕，显然是被聂怀桑操控了。
“魏婴！”蓝忘机惊呼一声，想要上前阻止，却被几个凶尸缠住。
魏无羡嘶吼着扑向蓝忘机，手中的随便剑带着浓郁的黑气，直刺他的心脏。蓝忘机看着他熟悉的脸庞，却无法下手。他知道，魏无羡此刻是身不由己。
就在随便剑即将刺入蓝忘机心脏的那一刻，魏无羡突然停住了。他痛苦地挣扎着，赤红的双目里闪过一丝清明。“蓝湛……快走……”
“魏婴！”蓝忘机趁机摆脱凶尸，冲到魏无羡身边，握住他的手，“我不会走的，我会救你的。”
聂怀桑见状，怒喝一声：“没用的废物！”他用力催动令牌，黑气源源不断地涌入魏无羡体内。
魏无羡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吞噬。就在这时，他想起了蓝忘机曾经对他说过的话，想起了他们在云深不知处的时光，想起了雪夜的承诺。
“蓝湛……”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随便剑刺入自己的丹田。黑气瞬间消散，他倒在蓝忘机的怀里，双目缓缓闭上。
“魏婴！魏婴！”蓝忘机抱着他，声音嘶哑，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
聂怀桑没想到魏无羡会自毁丹田，愣在原地。蓝忘机趁机挥剑斩断令牌，然后一剑刺穿了聂怀桑的心脏。
“你……”聂怀桑难以置信地看着蓝忘机，倒在了地上，气绝身亡。
五
石室里恢复了平静，只剩下蓝忘机抱着魏无羡的身影。他小心翼翼地将魏无羡抱起，快步走出山洞，回到静室。
蓝忘机将魏无羡放在榻上，取出自己的心头血，混合着灵力，渡入他的体内。心头血乃修士本命精血，损耗一滴便会伤及根本，可他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只想救魏无羡，哪怕付出任何代价。
日复一日，蓝忘机守在魏无羡身边，不断地用灵力滋养他的身体。蓝启仁看着他日渐憔悴的面容，心中不忍，却也知道劝不动他。蓝思追和蓝景仪则默默地打理着云深不知处的事务，让他能专心照顾魏无羡。
半个月后，魏无羡终于醒了过来。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守在床边的蓝忘机，眼眶瞬间湿润了。“蓝湛……”
蓝忘机握住他的手，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那笑容像冰雪初融，温暖了整个静室。“我在。”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魏无羡声音虚弱，却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不会的，”蓝忘机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我会一直陪着你。”
魏无羡看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聂怀桑呢？”
“已经伏法了。”蓝忘机平静地说道，“夷陵的凶尸也都被清理干净了，仙门百家不会再追究你的责任。”
魏无羡点了点头，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他知道，这一切都是蓝忘机为他做的。
“蓝湛，”他拉着蓝忘机的手，眼神认真，“当年我身死魂消，是忘川的河神救了我。他说我阳寿未尽，还有一段未了的尘缘。这些年，我一直在忘川徘徊，直到半个月前，一股强大的力量将我从忘川拉了回来，然后我就被聂怀桑下了咒。”
蓝忘机心中一动，原来寒潭下的光芒是忘川河神的力量。“以后，不会再有人能伤害你了。”
“嗯。”魏无羡笑着点头，然后调皮地眨了眨眼，“蓝二公子，我现在可是一无所有了，以后就只能靠你养着了。”
蓝忘机看着他恢复往日神采的模样，心中一暖，认真地说道：“我的就是你的。”
窗外，阳光正好，雪已经融化，露出了嫩绿的枝芽。寒梅虽谢，但新的生命正在悄然绽放。
几日后，蓝忘机带着魏无羡来到夷陵。乱葬岗上的草木已经重新生长，曾经的阴霾早已散去。他们站在山顶，俯瞰着下方的村庄，那里炊烟袅袅，一片祥和。
“蓝湛，”魏无羡轻声说道，“我们以后就在这里定居好不好？”
蓝忘机转头看向他，眼中满是温柔。“好。”
从此，夷陵多了一对神仙眷侣。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偶尔会去云深不知处探望亲友，偶尔会游历四方，斩妖除魔。
雪落了又融，花开了又谢，岁月流转，唯有那份深情，从未改变。忘川河畔的等待，终于换来了余生的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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