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的云深不知处落了今年第一场雪，细碎的雪沫子从铅灰色的天空飘下来，落在静室的瓦檐上，积起薄薄一层白。魏无羡靠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枚半旧的陈情，目光越过庭院里的腊梅，落在山门外的方向。
“在看什么？”
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魏无羡回头时，正好看见蓝忘机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走进来。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宗主制服，墨发用玉簪束起，发梢沾了点雪粒，衬得眉眼愈发清绝。
“在看雪呢，蓝湛。”魏无羡笑着起身，接过他手里的药碗，眉头却微微皱起，“又是凝神汤？我都喝了半个月了。”
自从三个月前他为了护蓝思追，被残余的温氏余党暗算，灵力紊乱至今，蓝忘机便每日亲自给他熬制凝神汤。药味苦涩，魏无羡向来怕苦，却也知道这是蓝忘机的心意，每次都捏着鼻子喝干净。
“再喝三日便好。”蓝忘机坐在他对面，目光落在他苍白的脸颊上，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认真，“昨日温宁传来消息，那伙人余孽躲在栎阳城外的乱葬岗旧地，近日似有异动。”
魏无羡手里的药碗顿了顿。乱葬岗，这个名字于他而言，是刻在骨血里的过往。那里有他年少轻狂的痕迹，有温情温宁一族的羁绊，也有他曾经失去一切的绝望。他放下空碗，指尖微微收紧：“他们还想做什么？”
“似是想寻当年留下的阴虎符碎片。”蓝忘机拿出一卷卷宗，推到他面前，“思追和景仪已经去栎阳探查，我需亲自过去一趟。”
魏无羡立刻道：“我跟你一起去。”
“你的灵力尚未恢复。”蓝忘机当即否决，语气带着担忧，“那里阴气重，对你不利。”
“正是因为阴气重，才需要我啊。”魏无羡挑眉，晃了晃手里的陈情，“论对付阴邪之物，你觉得还有谁比我更在行？再说了，思追和景仪年纪轻，万一遇上危险怎么办？”
蓝忘机沉默地看着他，眼神里的担忧渐渐被无奈取代。他太了解魏无羡的性子，一旦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而且，他也舍不得让魏无羡独自留在云深不知处，哪怕只是几日。
“好。”蓝忘机最终点头，“但需全程跟在我身边，不可擅自行动。”
“放心！保证听话！”魏无羡笑得眉眼弯弯，像个得到糖的孩子。他知道蓝忘机总是纵容他，从年少时在云深不知处的翻墙逃课，到后来的穷奇道、不夜天，再到如今的岁月静好，这个人始终在他身边，从未离开。
第二日天未亮，两人便整装出发。蓝忘机牵着避尘，魏无羡则背着陈情，腰间别着随便，跟在他身边踏着积雪下山。雪下得比昨日大了些，落在两人肩头，很快便积了薄薄一层。
“蓝湛，你看这雪，和当年我们在云深不知处罚跪时下的一样大。”魏无羡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怀念，“那时候你还冷冰冰的，我跟你说话你都不理我。”
蓝忘机侧头看他，眼底闪过一丝柔和：“那时候，你太闹。”
“哪有闹？我那是活泼好动！”魏无羡不服气地反驳，随即又笑起来，“不过说真的，那时候我就觉得，蓝湛你虽然看着冷，但人其实很好。不然也不会在我被温晁扔进乱葬岗后，还偷偷去找我。”
这句话戳中了两人心底的过往。当年魏无羡被温晁扔进乱葬岗，蓝忘机曾不顾一切地闯进去寻找，却只看到一片荒芜。那三个月，是他心底最深的煎熬，直到魏无羡以夷陵老祖的身份重出江湖，他才稍稍安心，却又陷入了新的担忧。
“以后，不会再让你一个人涉险。”蓝忘机停下脚步，伸手拂去他肩头的积雪，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他的脸颊，冰凉的触感让两人都微微一顿。
魏无羡的心跳莫名快了几分，连忙别开脸，假装看周围的雪景：“快走吧，不然赶不上中午的渡船了。”
蓝忘机收回手，眼底的柔光却未散去，默默跟上他的脚步。两人一路无话，却并不尴尬，多年的默契早已让他们无需言语，便能懂彼此的心意。
抵达栎阳时，已是午后。雪渐渐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落在积满雪的屋顶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两人按照温宁提供的线索，先去了栎阳城里的一家客栈，思追和景仪早已在那里等候。
“宗主，魏前辈。”看到两人进来，蓝思追和蓝景仪立刻起身行礼。
“情况如何？”蓝忘机坐下，语气严肃地问道。
蓝思追拿出一张地图，铺在桌上：“我们探查过，乱葬岗旧地外围确实有阴邪之气，而且有不少人的脚印。根据脚印数量判断，大概有十几个人。他们似乎在寻找什么，把旧地的山洞都翻了一遍。”
“阴虎符碎片……”魏无羡盯着地图上乱葬岗的位置，眉头紧锁，“当年我已经将阴虎符销毁，怎么还会有碎片留下？”
“或许是当年销毁时，有细小的碎片被阴气包裹，留存了下来。”蓝忘机分析道，“那些人若真的拿到碎片，加以炼化，后果不堪设想。”
几人商议后，决定当日傍晚便前往乱葬岗。魏无羡担心思追和景仪的安全，让他们在山下接应，自己则和蓝忘机上山探查。
夕阳西下时，两人踏着积雪走进乱葬岗。这里早已没有当年的热闹，只剩下荒芜的山谷和破败的房屋，阴气弥漫在空气中，让人浑身发冷。魏无羡握紧了陈情，指尖传来熟悉的触感，让他稍稍安心。
“小心，这里的阴气比预想的重。”蓝忘机抽出避尘，剑身发出淡淡的蓝光，驱散了周围的阴气，“碎片应该在当年的岩洞深处。”
两人朝着岩洞走去，沿途不时有低阶的阴灵扑上来，都被蓝忘机一剑打散，或是被魏无羡用陈情吹退。走到岩洞门口时，里面传来隐隐约约的 chanting 声，还有阴邪之气不断往外涌。
“他们果然在里面炼化碎片。”魏无羡压低声音，“蓝湛，我们分开行动？你从左边绕进去，我从右边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不行，太危险。”蓝忘机立刻反对，“我们一起进去，见机行事。”
魏无羡知道他固执，也不再坚持，点了点头。两人并肩走进岩洞，洞内漆黑一片，只有中央的石台上燃着几盏鬼火，照亮了周围的人影。十几个穿着黑衣的人围在石台边，手里拿着符咒，嘴里念着晦涩的咒语，石台上放着一块黑色的碎片，正散发着浓郁的黑气。
“是谁？”
其中一个人察觉到动静，猛地回头。魏无羡不再隐藏，举起陈情放到唇边，悠扬却带着威慑力的笛音响起。那些黑衣人瞬间被笛音扰乱心神，动作变得迟缓。
“是魏无羡！”有人认出了他，惊恐地大喊，“快，杀了他！”
剩下的人反应过来，朝着两人扑来。蓝忘机手持避尘，身形如电，剑气纵横间，几个黑衣人便倒在地上。魏无羡吹着陈情，操控着周围的阴灵，朝着黑衣人发起攻击。
混乱中，一个为首的黑衣人趁机拿起石台上的阴虎符碎片，朝着魏无羡掷来：“魏无羡，当年你欠温氏的，今日该还了！”
碎片带着浓郁的黑气，直逼魏无羡面门。他灵力尚未完全恢复，一时竟无法躲闪。就在这时，蓝忘机猛地冲过来，将他推到一边，自己却被碎片击中了肩头。
“蓝湛！”魏无羡惊呼出声，笛音陡然变得凌厉，所有的阴灵都朝着为首的黑衣人扑去。
蓝忘机闷哼一声，肩头的衣服被黑气侵蚀，渐渐渗出鲜血。他却毫不在意，握紧避尘，朝着为首的黑衣人刺去。剑光闪过，那人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彻底没了气息。
剩下的黑衣人见首领已死，又被魏无羡的阴灵困住，顿时溃不成军，要么被剑气击中，要么被阴灵吞噬。片刻后，岩洞内便恢复了平静，只剩下浓郁的黑气和血腥味。
魏无羡立刻冲到蓝忘机身边，扶住他的胳膊，声音里带着慌乱：“蓝湛，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无妨。”蓝忘机摇了摇头，脸色却愈发苍白，“黑气只是侵入肌理，回去调息几日便好。”
魏无羡看着他肩头的伤口，心里又疼又气：“都说了让你小心，你怎么这么傻！”他拿出随身携带的伤药，小心翼翼地帮蓝忘机处理伤口，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蓝忘机安静地看着他，眼底满是温柔：“你没事就好。”
这句话像一股暖流，涌入魏无羡的心底。他抬起头，撞进蓝忘机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映着岩洞的鬼火，也映着他的身影。这些年，蓝忘机为他做了太多事，从年少时的默默守护，到他死后的问灵十三载，再到如今的舍身相护，这份情谊，早已超越了兄弟，深入骨髓。
“蓝湛……”魏无羡的声音有些哽咽，却说不出更多的话。
蓝忘机伸出手，轻轻擦去他眼角的湿意，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魏婴，我在。”
处理好伤口后，蓝忘机捡起地上的阴虎符碎片，用灵力将其封印，收入储物袋中。两人并肩走出岩洞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一轮明月挂在天空，洒下清冷的月光，照亮了脚下的积雪。
“思追和景仪应该还在山下等我们。”魏无羡扶着蓝忘机，慢慢朝着山下走去。
“嗯。”蓝忘机应了一声，脚步却有些虚浮。黑气侵入肌理，让他灵力运转不畅，走了没几步，便有些支撑不住。
魏无羡察觉到他的异样，停下脚步，蹲下身：“上来，我背你。”
蓝忘机愣了一下，脸颊微微泛红：“不必，我还能走。”
“都什么时候了还逞强？”魏无羡回头瞪了他一眼，语气却带着关心，“快点，不然等会儿雪又下起来了。”
蓝忘机看着他的背影，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趴在了他的背上。魏无羡的后背不算宽厚，却格外温暖，让他莫名安心。他轻轻搂住魏无羡的脖子，脸颊贴在他的肩头，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和陈情的竹香。
魏无羡背着蓝忘机，脚步稳而慢。雪又开始下了，细碎的雪沫子落在两人身上，渐渐积厚。他能感觉到背上人的呼吸，温热地洒在他的颈间，让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蓝湛，你还记得吗？当年在乱葬岗，也是这样的雪天，温情给我们熬了姜汤。”魏无羡一边走，一边轻声说道，“那时候我还跟你抱怨，说云深不知处的伙食太清淡，不如乱葬岗的姜汤好喝。”
“记得。”蓝忘机的声音贴着他的颈间，带着一丝慵懒，“你还偷了温宁的酒，被温情罚抄家规。”
“哎？你怎么知道？”魏无羡惊讶地回头，“那时候你不是已经回云深不知处了吗？”
“后来温宁告诉我的。”蓝忘机笑了笑，这是魏无羡第一次看到他笑得如此轻松，像冰雪消融，阳光洒落，“他说，你那时候虽然看着玩世不恭，却一直护着他们一族。”
魏无羡笑了笑，没有说话。那些过往，有苦有甜，如今想来，都是珍贵的回忆。若不是经历了那些，他也不会明白，谁才是真正值得珍惜的人。
走到山下时，果然看到蓝思追和蓝景仪在路边等候。两人看到魏无羡背着蓝忘机，都惊讶地迎上来：“宗主！魏前辈！宗主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受了点小伤。”蓝忘机从魏无羡背上下来，强撑着站直身体，“我们先找地方歇息，明日再回云深不知处。”
几人在山下的小镇找了一家客栈，开了两间房。魏无羡扶着蓝忘机回到房间，看着他盘膝坐下调息，便守在一旁，不敢离开。直到蓝忘机调息完毕，脸色好转了些，他才松了口气。
“饿不饿？我去叫店小二送点吃的上来。”魏无羡问道。
“嗯。”蓝忘机点点头，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眼底满是笑意。
很快，魏无羡便端着几碟小菜和两碗热粥进来。两人坐在桌前，安静地吃着晚饭。雪还在下，敲打着窗户，发出轻微的声响，屋内却温暖如春。
“蓝湛，等这件事结束，我们去江南看看好不好？”魏无羡忽然开口，“听说江南的春天很美，有大片的桃花，还有好吃的桂花糕。”
蓝忘机放下碗筷，看着他，认真地点头：“好，都听你的。”
魏无羡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像极了当年在云深不知处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他知道，不管未来有多少风雨，只要身边有蓝忘机，他就什么都不怕。
第二日清晨，雪停了。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洒在房间里，温暖而明亮。蓝忘机的气色好了很多，灵力也恢复了大半。几人吃过早饭，便启程返回云深不知处。
回到云深不知处时，庭院里的腊梅开得正盛，香气扑鼻。蓝忘机将阴虎符碎片交给蓝启仁，让他用结界彻底封印。处理完所有事，他回到静室时，看到魏无羡正趴在窗边，看着庭院里的雪景发呆。
“在想什么？”蓝忘机走过去，从身后轻轻抱住他。
魏无羡回头，看着他，笑了笑：“在想江南的桃花什么时候开。”
蓝忘机低头，在他额间轻轻一吻，语气温柔：“快了，等开春，我们就去。”
魏无羡的脸颊瞬间泛红，却没有躲开，反而伸手搂住了蓝忘机的腰。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庭院里的腊梅香气四溢，雪地上的脚印渐渐被新的积雪覆盖，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往后的岁月，有雪落云深，有桃花江南，有彼此陪伴，便是最好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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