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的雪粒子敲打着静室的窗棂，像极了十七年前乱葬岗上，魏无羡在篝火边听见的、林叶间漏下的碎雨。蓝忘机坐在案前，指尖悬在一卷《清心音》谱上，墨滴迟迟未落，最终还是落在了“忘羡”二字旁边，晕开一小团深黑。
静室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不必抬头，蓝忘机也知道是魏无羡。那人总这样，明明修为已至化神，走在云深不知处的青石板上，却还是会故意放轻脚步，像当年藏在他书案下偷喝天子笑时那样，带着点孩子气的小心思。
“蓝湛，”魏无羡推门进来时，肩头落了层薄雪，他随手拍了拍，冰晶落在地上化成水痕，“我刚去后山看了，那株红梅开得正好，比去年早了足足半个月。”
蓝忘机抬眸，目光落在他沾了雪沫的发梢上。魏无羡总说他眼神太冷，可只有魏无羡自己知道，这双清冷的眸子里，藏着多少只有他能看懂的温柔。就像此刻，蓝忘机没说话，只是起身取了件厚披风，走到他面前，仔细地替他系好领口的结。
“雪天路滑，下次不必特意去看。”蓝忘机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魏无羡笑着凑过去，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脸颊：“可我想第一个告诉你啊。当年在乱葬岗，咱们连株像样的花也没有，如今有了这满山的梅，总得好好看看才不算辜负。”
提到乱葬岗，室内的气氛微微一滞。蓝忘机的指尖顿了顿，随即继续替他拢紧披风：“都过去了。”
“是过去了，”魏无羡收敛了笑意，伸手握住他微凉的手指，“可我总怕，有些事你还没放下。比如……比如当年我没跟你走，比如后来……”
“魏婴。”蓝忘机打断他，掌心反扣住他的手，将温热的气息传递过去，“你在，便够了。”
魏无羡望着他认真的眉眼，忽然就笑了。他知道蓝忘机从不擅长说软话，可每一句简单的话，都比千言万语更让他安心。就像当年他从穷奇道回来，满身狼狈地站在云深不知处的山门外，蓝忘机也是这样，什么也没问，只是递给他一盏热茶，说“进来吧”。
那天夜里，两人并肩坐在窗边，听着雪落的声音，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魏无羡说起当年在云梦的趣事，说江澄小时候被他骗着偷摘莲蓬，结果摔进泥塘里，气得江枫眠罚他们抄了三遍《莲花坞规》；说起温宁刚跟着他时，连御剑都磕磕绊绊，却总想着保护他；说起师姐江厌离，每次做了莲藕排骨汤，都会特意给他留一碗，说“阿羡，快趁热喝”。
蓝忘机安静地听着，偶尔在他停顿的时候，补充一两句细节——比如魏无羡说漏了抄家规时，是他悄悄替他补了最后几页；比如温宁第一次御剑成功时，他恰好在不远处的山巅，看到那抹白色的身影笨拙地飞了起来，又稳稳地落在地上，兴奋地朝乱葬岗的方向挥手。
“你怎么知道这些？”魏无羡有些惊讶。他一直以为，当年蓝忘机除了在穷奇道、不夜天见过他，其余时间都在云深不知处，可听蓝忘机的描述，仿佛那些年，他一直都在他身边。
蓝忘机沉默了片刻，起身走到书架前，从最上层取下一个木盒。盒子是紫檀木做的，边角已经被摩挲得光滑，显然是经常被人翻看。他打开盒子，里面整齐地叠放着一沓纸，纸上是他熟悉的、清隽挺拔的字迹。
“这些年，我去过很多地方。”蓝忘机拿起一张纸，递给魏无羡，“乱葬岗的草木，云梦的莲塘，清河的石穴……我把看到的、听到的，都记了下来。”
魏无羡接过纸，指尖有些颤抖。纸上写的是他在乱葬岗的日常——今天种的土豆发了芽，魏婴蹲在田埂上笑了很久；明天温宁学会了编竹篮，魏婴夸他手巧；后天天下雨，魏婴坐在山洞里，给温氏的孩子们讲云梦的故事。每一句话，每一个细节，都像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一样。
“蓝湛……”魏无羡的声音有些哽咽，他抬起头，看见蓝忘机正望着他，眼里带着浅浅的笑意。
“我知道，你一个人在乱葬岗，一定很辛苦。”蓝忘机走到他身边，轻轻抚了抚他的头发，“可我那时候，不能陪在你身边。只能用这种方式，替你记下那些日子。”
魏无羡再也忍不住，伸手抱住蓝忘机，将脸埋在他的肩窝。雪还在窗外下着，可室内却温暖得让人不想离开。他想起当年不夜天城，他坠崖的那一刻，蓝忘机撕心裂肺的呼喊；想起他被莫玄羽献舍回来，蓝忘机第一眼看到他时，眼里的震惊与狂喜；想起这些年，蓝忘机一直陪在他身边，陪他夜猎，陪他走遍曾经走过的路，陪他一点点弥补过去的遗憾。
“蓝湛，”魏无羡在他耳边轻声说，“以后的日子，我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了。”
蓝忘机收紧手臂，将他抱得更紧：“好。”
第二天清晨，雪停了。魏无羡醒来时，身边已经空了。他揉了揉眼睛，刚要起身，就看见蓝忘机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走进来。粥是用莲子和桂圆熬的，甜而不腻，正是他喜欢的味道。
“快趁热喝。”蓝忘机将粥放在床头的小桌上，扶他坐起来，又拿了个靠垫垫在他背后。
魏无羡接过粥，小口小口地喝着，一边喝一边说：“蓝湛，今天我们去后山看红梅吧？昨天你说开得正好，我还没见过呢。”
“好。”蓝忘机点头，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喝粥的样子，眼里满是温柔。
吃过粥，两人并肩往后山走。雪后的云深不知处，一片银装素裹，红梅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娇艳。魏无羡走在前面，时不时停下来，伸手接住从枝头落下的雪，或者弯腰捡起一朵被雪压落的梅花。
蓝忘机跟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一件披风，随时准备替他披上。他看着魏无羡像个孩子一样，在雪地里跑来跑去，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他想起小时候，在云深不知处的学堂，魏无羡也是这样，总爱调皮捣蛋，却又总能在关键时刻，让人忍不住心软。
“蓝湛，你快来看！”魏无羡在一株最大的红梅树下停下，朝他挥手，“这株梅花开得最多，你看，多好看！”
蓝忘机走过去，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红梅的花瓣上还沾着雪，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确实美得让人移不开眼。他刚要说话，就看见魏无羡踮起脚尖，摘下一朵开得最艳的梅花，轻轻插在他的发间。
“嗯，好看。”魏无羡满意地笑了，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我们蓝二公子，戴花也这么好看。”
蓝忘机的耳尖微微泛红，却没有取下梅花，只是看着他，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他伸手，将魏无羡耳边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他的耳垂，两人都愣了一下，随即相视一笑。
阳光透过红梅的枝丫，洒在他们身上，留下斑驳的光影。魏无羡靠在蓝忘机的肩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和梅花的清香，心里满是踏实。他知道，过去的伤痛或许无法完全抹去，但只要有蓝忘机在身边，他就有勇气面对一切。
“蓝湛，”魏无羡轻声说，“你说，我们以后每年都来这里看红梅好不好？”
蓝忘机转过头，看着他明亮的眼睛，认真地说：“不止红梅。以后的每一个春天，每一个夏天，每一个秋天，每一个冬天，我都陪你一起过。”
魏无羡笑着点头，将头靠得更紧了些。远处传来蓝氏弟子晨练的声音，清脆的剑鸣声在山谷间回荡，与枝头的鸟鸣、风吹过树叶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宁静而美好的画面。
他想起曾经有人问他，后悔过吗？后悔当年的选择，后悔那些年的颠沛流离。他当时没有回答，可现在，他知道了答案。如果没有那些经历，他或许不会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情谊，什么是值得珍惜的人。
而现在，他终于找到了那个值得他用一生去珍惜的人。檐下的雪已经融化，心上的月却永远明亮。往后余生，有蓝忘机在身边，每一天都是最好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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