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云深不知处落了今年第一场雪，鹅毛般的雪片裹着寒意向山门下涌，魏无羡裹紧了身上半旧的玄色外袍，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腰间那枚泛着温润光泽的玉扣——这是蓝忘机三年前亲手系在他腰间的，玉质通透，触手生暖，连带着这山间刺骨的寒风都仿佛柔和了几分。
他抬头望着云雾缭绕的山门，朱红的漆色在风雪中添了几分暖意，门楣上“云深不知处”四个篆字端方清正，一如门内那位白衣公子。三年前他负罪离山，蓝忘机便是站在这里，雪落在他墨色的发间，睫毛上凝着霜花，却只定定望着他，声音清冽如碎冰：“魏婴，待你想通了，山门永远为你开。”
那时他满心都是夷陵乱葬岗的责任，满耳都是世人对“夷陵老祖”的唾骂，只仓皇别过脸，说了句“蓝二公子，不必了”，便转身踏入了漫天风雪里。如今乱葬岗的花草早已枯荣三轮，他遣散了最后一批温氏族人，终于敢再踏回这片土地。
推开山门的瞬间，一阵熟悉的琴音顺着风雪飘来，是《清心音》。魏无羡脚步一顿，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又温热。他循着琴音往雅室的方向走，沿途的梅树落满了雪，枝头却还缀着点点殷红，和三年前他与蓝忘机一同扫雪时一模一样。
雅室的窗半开着，雪片落在窗台上，积了薄薄一层。蓝忘机坐在窗边的琴案前，白衣胜雪，墨发用一根白玉簪束着，指尖在琴弦上轻拢慢捻，《清心音》的旋律流水般淌出。他似乎察觉到了门外的动静，指尖一顿，琴音戛然而止，转头望向门口。
四目相对的瞬间，魏无羡心跳漏了一拍。蓝忘机的眼神比三年前柔和了许多，不再是当初那副拒人千里的清冷模样，只是眼底深处藏着的担忧与牵挂，却比从前更甚。他站起身，白衣随着动作轻晃，雪光落在他肩头，竟让魏无羡生出几分不真切的恍惚，仿佛这三年的分离不过是一场漫长的梦。
“魏婴。”蓝忘机开口，声音比记忆中低沉了些，却依旧清润，像雪水融化后流过青石的声音。
魏无羡喉结动了动，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只干巴巴地笑了笑：“蓝湛，好久不见。”
蓝忘机走到他面前，目光落在他腰间的玉扣上，眸色微暖：“你来了。”他侧身让开位置，“外面雪大，进来吧。”
雅室里烧着暖炉，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魏无羡记忆中的味道分毫不差。蓝忘机给他倒了杯热茶，茶杯是汝窑的白瓷，触手温热。魏无羡捧着茶杯，指尖的寒意渐渐散去，却觉得脸颊有些发烫，只好低头盯着杯中的茶叶，不敢再看蓝忘机的眼睛。
“乱葬岗的事，都处理好了？”蓝忘机坐在他对面，声音温和，没有追问他这三年的经历，却精准地戳中了他心头最在意的事。
魏无羡点点头，指尖轻轻蹭过杯沿：“嗯，温氏的族人都安置妥当了，不会再有人找他们麻烦。”他顿了顿，抬头看向蓝忘机，“当年……多谢你。”
他没说谢什么，但蓝忘机懂。懂他指的是穷奇道截杀后，蓝忘机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护着温氏族人，懂他指的是自己被众人围攻时，蓝忘机挡在他身前的模样，更懂他指的是这三年来，蓝忘机暗中派人照看乱葬岗，却从不让他知道。
蓝忘机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浅影：“你无需谢我，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他抬眼看向魏无羡，目光认真，“魏婴，你从未做错什么。”
这句话像一道暖流，瞬间淌过魏无羡的四肢百骸。这三年来，他听了太多“夷陵老祖罪该万死”的骂名，连自己都快怀疑当初的选择是否正确，可蓝忘机的一句话，却让他所有的委屈和不安都烟消云散。他鼻尖一酸，连忙别过脸，假装去看窗外的雪景，声音有些沙哑：“蓝湛，你还是这么……”
还是这么相信他，还是这么护着他，还是这么让他心动。
后半句话他没说出口，却被蓝忘机看了出来。蓝忘机没有戳破，只是轻声道：“雪停了，要不要去后山看看？”
魏无羡立刻点头：“好啊。”
后山的梅花开得正盛，雪落在枝头，红白相间，美得像一幅水墨画。魏无羡走在前面，脚步轻快了许多，偶尔会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却让他觉得格外安心。蓝忘机跟在他身后，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背影上，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走到当年他们一起罚跪的那片竹林时，魏无羡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蓝忘机，笑着打趣：“蓝湛，还记得这里吗？当年你罚我抄了三百遍家规，还陪我一起跪在这里，结果第二天你就感冒了，鼻子红红的，像只小兔子。”
蓝忘机耳尖微微泛红，却没有反驳，只是轻声道：“你那时总爱偷懒，抄家规时还在纸上画小人。”
“哎？你怎么知道？”魏无羡有些惊讶，他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蓝忘机嘴角勾起一抹极浅的笑意，像冰雪初融：“我看过。”
魏无羡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蓝忘机说的是他当年留在云深不知处的那些家规手稿。他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蓝忘机竟然还留着。心头涌上一阵暖意，他往前走了两步，站在蓝忘机面前，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蓝湛，这三年，我想了很多。”
蓝忘机看着他，眼神专注：“我在听。”
“我以前总觉得，只要自己够强，就能护着身边的人，就能不在乎别人的眼光。”魏无羡的声音低沉了些，带着几分自嘲，“可后来我才发现，我错了。我不仅没能护好温氏族人，还让你为我担心，让江澄为我难过。”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坚定，“但现在不一样了，我已经处理好了所有的事，以后……”
他停顿了一下，鼓起勇气，伸手轻轻握住了蓝忘机的手。蓝忘机的手很凉，却很温暖，魏无羡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的纹路，和自己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以后，我想留在云深不知处，留在你身边。”魏无羡的声音有些颤抖，却无比认真，“蓝湛，我喜欢你，不是一时兴起，是很久很久了。从我们在云深不知处初遇，到一起闯乱葬岗，再到这三年的分离，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
蓝忘机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反握住魏无羡的手，力道不大，却很坚定。他抬眼看向魏无羡，眼底泛起一层浅浅的水光，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魏婴，我等这句话，等了三年。”
魏无羡愣住了，随即眼眶一热，忍不住笑了出来，眼角却有泪水滑落。他上前一步，将蓝忘机紧紧抱住，脸颊贴在他冰凉的白衣上，却能感受到他温热的体温和有力的心跳。蓝忘机也伸出手，轻轻环住他的腰，下巴抵在他的肩头，呼吸间满是他熟悉的檀香和梅花的清香。
“蓝湛，”魏无羡埋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好。”蓝忘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再也不分开。”
雪又开始下了，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身影裹在一片纯白之中。竹林里很安静，只能听到雪花飘落的声音和彼此平稳的心跳声。魏无羡闭上眼睛，感受着怀里人的温度，心头一片安宁。
他知道，过去的那些苦难和委屈都已经过去了，从今往后，他有蓝忘机，有云深不知处，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傍晚时分，他们回到雅室。蓝忘机去厨房煮了汤，魏无羡坐在炉边，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嘴角一直挂着笑意。汤是用山鸡和当归炖的，香气浓郁，喝一口暖到心底。魏无羡喝了两碗，才满足地放下碗，看着蓝忘机：“蓝湛，你的厨艺越来越好了。”
蓝忘机放下碗，轻轻擦了擦他的嘴角：“你喜欢就好。”
晚上，魏无羡还是住在当年的那间客房。蓝忘机给他铺好了床，又拿了一床厚被子，叮嘱道：“夜里冷，盖好被子，别着凉了。”
魏无羡点点头，看着他转身要走，连忙开口：“蓝湛。”
蓝忘机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怎么了？”
魏无羡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你……能不能陪我一会儿？”
蓝忘机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好。”
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魏无羡躺在床上，看着他。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蓝忘机的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魏无羡看着他的侧脸，突然觉得有些不真实，他轻声道：“蓝湛，我总觉得像在做梦。”
蓝忘机转头看向他，眼神温柔：“不是梦。”他伸出手，轻轻握住魏无羡的手，“我在这里。”
魏无羡笑了笑，闭上眼睛，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渐渐进入了梦乡。蓝忘机坐在床边，看着他熟睡的模样，眼底满是宠溺。他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但只要有魏婴在身边，他就什么都不怕。
第二天一早，魏无羡是被窗外的鸟鸣声吵醒的。他睁开眼睛，看到蓝忘机正坐在窗边看书，阳光落在他身上，温暖而宁静。魏无羡伸了个懒腰，笑着说：“蓝湛，早啊。”
蓝忘机放下书，转头看向他：“早，该起了，要去给叔父请安。”
魏无羡想起蓝启仁那张严肃的脸，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啊……还要去见叔父啊？他会不会骂我？”
蓝忘机站起身，走到床边，伸手将他拉起来：“不会，叔父已经知道你来了，他没有反对。”
魏无羡惊讶地看着他：“真的？”
蓝忘机点点头：“嗯，我昨天和他说过了。”
魏无羡心里一暖，他知道，蓝忘机一定在蓝启仁面前为他说了很多话。他伸手抱住蓝忘机的腰，撒娇道：“蓝湛，你真好。”
蓝忘机耳尖泛红，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快起来洗漱。”
给蓝启仁请安的时候，这位一向严肃的老先生果然没有骂他，只是看了他几眼，板着脸道：“既然回来了，就安分守己，好好待在云深不知处，别再惹事了。”
魏无羡连忙点头：“是，叔父，我知道了，以后一定乖乖的，不惹您生气。”
蓝启仁哼了一声，却没再说什么。魏无羡知道，这已经是蓝启仁最大的让步了。
从蓝启仁的院子里出来，魏无羡松了口气，笑着对蓝忘机说：“没想到叔父这么好说话。”
蓝忘机看着他，眼底带着笑意：“叔父只是面冷心热。”
接下来的日子，魏无羡便在云深不知处住了下来。他每天跟着蓝忘机一起练剑、看书、抄家规，偶尔会去后山打理那些梅花树，日子过得平静而幸福。蓝忘机不再像以前那样清冷，偶尔会陪他一起胡闹，会在他偷懒抄家规时无奈地摇头，却还是会帮他一起抄完。
元宵节那天，云深不知处难得热闹了起来。蓝忘机带着魏无羡下山去镇上看花灯，街上张灯结彩，人来人往，很是热闹。魏无羡像个孩子一样，拉着蓝忘机的手，一会儿去看猜灯谜，一会儿去买糖画，脸上满是笑意。
走到河边时，河面上飘着许多河灯，点点烛光在夜色中摇曳，美得像星星落在了水里。魏无羡拉着蓝忘机买了两个河灯，蹲在河边，认真地在灯上写下心愿。
蓝忘机看着他，轻声问：“你写了什么？”
魏无羡笑着将河灯放进水里，抬头看向他：“我写的是，愿余生与蓝湛相守，岁岁平安，年年顺遂。”他顿了顿，好奇地问，“那你呢？你写了什么？”
蓝忘机也将河灯放进水里，看着两个河灯顺着水流飘向远方，轻声道：“和你一样。”
魏无羡愣住了，随即笑了出来，伸手紧紧握住蓝忘机的手。夜色温柔，烛光摇曳，他们的影子被灯光拉得很长，紧紧依偎在一起。
回去的路上，魏无羡靠在蓝忘机的肩上，轻声道：“蓝湛，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蓝忘机侧头看他，眼底满是温柔：“我也是。”
风雪已停，梅花开得正好，檐下的灯笼亮着暖黄的光，照亮了他们回家的路。往后余生，松间有雪，檐下有灯，身边有你，便是人间最好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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