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水寂,碎冰在竹篙搅动下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蓝忘机立于一叶扁舟之上,玄色衣袍在山风里猎猎作响,广袖边缘绣着的卷云纹被月光镀上银边,宛如寒夜中凝固的霜华。他执篙的手骨节分明,指腹因常年握琴抚弦而生出薄茧,此刻却稳稳落在冰凉的竹材上,将小舟撑向潭心那片终年不化的积雪。
十三年了。
自乱葬岗那场大火之后,他每年都会来这寒潭一趟。潭底镇压着温氏余孽留下的凶戾之气,更藏着他心底不敢触碰的过往。那年他一身白衣染血,抱着浑身是伤的魏无羡冲出火海,却终究没能留住那抹桀骜的身影。世人皆道夷陵老祖罪有应得,唯有他知晓,那个总是笑得没心没肺的少年,不过是想护着他想护的人。
竹篙探底,发出“笃”的一声轻响。蓝忘机收起长篙,从怀中取出一支玉笛。笛身莹白,正是当年魏无羡常用的那支“陈情”,只是如今笛孔蒙尘,早已不复往日的灵动。他指尖轻抚过笛身的裂痕,那是大火中被碎石砸出的痕迹,如同他心上无法愈合的伤疤。
“魏婴,”他低声唤道,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我又来看你了。”
话音未落,潭水忽然剧烈翻涌起来,黑色的雾气从水底蒸腾而上,带着刺鼻的腥气。蓝忘机眉头微蹙,周身灵力瞬间运转,避尘剑自动出鞘,悬浮在他身前。他知道,这是潭底的凶戾之气又在作祟,十三年来,每一次他的到来都会引发这样的异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底下挣扎着想要出来。
雾气越来越浓,渐渐凝成一张张扭曲的面容,发出凄厉的嘶吼。蓝忘机眼神一凛,抬手挥出一道凌厉的灵力,将扑来的雾气打散。就在这时,潭心突然出现一个漩涡,漩涡中心透出微弱的金光,隐约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在其中沉浮。
蓝忘机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是下意识地纵身跃入潭中。冰冷的潭水瞬间将他淹没,刺骨的寒意顺着肌肤渗入骨髓,却远不及他心中的惊涛骇浪。他奋力向那道身影游去,指尖终于触碰到一片温热的衣角,那触感真实得让他几乎落泪。
“魏婴!”
他嘶吼着将那人揽入怀中,怀中的人身子单薄,浑身滚烫,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苍白的脸颊上。正是他朝思暮想了十三年的魏无羡。
魏无羡似乎被他的声音唤醒,缓缓睁开眼睛。那双曾经盛满星光的眸子此刻有些迷茫,映着潭底的金光,像是蒙尘的琉璃。“蓝湛?”他沙哑地开口,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我...还活着?”
蓝忘机紧紧抱着他,力道大得仿佛要将他揉进骨血里,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活着,你还活着。”
漩涡的吸力越来越强,蓝忘机不敢耽搁,运转灵力护住两人,奋力向水面游去。当他们终于冲破水面,回到小舟上时,潭底的金光渐渐消散,雾气也随之退去,寒潭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蓝忘机将魏无羡安置在舟中,脱下自己的外袍裹在他身上。魏无羡的身子依旧滚烫,意识也有些模糊,嘴里时不时发出细碎的呻吟。蓝忘机探了探他的脉搏,脉象紊乱却有力,心中稍稍安定。他知道,魏无羡能从那场大火中活下来,一定是潭底的某种力量护住了他,只是这十三年来,他一直被困在潭底,受着凶戾之气的侵蚀。
“蓝湛...”魏无羡喃喃道,伸手抓住蓝忘机的衣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我好冷...”
“别怕,我在。”蓝忘机握住他冰凉的手,将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我们现在就回云深不知处,我会治好你。”
小舟在月光下缓缓靠岸,蓝忘机抱起魏无羡,足尖一点,身形如箭般向云深不知处掠去。山门处的弟子见他抱着一个浑身是伤的人回来,都露出惊讶的神色,却不敢多问,纷纷躬身行礼。
回到静室,蓝忘机将魏无羡轻轻放在床上,转身去取疗伤的丹药和热水。当他端着药碗回来时,却见魏无羡已经坐了起来,正睁着一双清澈的眸子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几分好奇和试探。
“蓝湛,这里是...你的房间?”魏无羡开口问道,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些。
“嗯。”蓝忘机走到床边,将药碗递给他,“先把药喝了。”
魏无羡接过药碗,低头看了看碗中黑漆漆的药汁,皱了皱鼻子,却还是仰头一饮而尽。苦涩的药味在口腔中蔓延开来,他忍不住皱起眉头,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蓝忘机看着他孩子气的模样,心中一软,从怀中取出一颗糖,递到他嘴边:“含着。”
魏无羡眼睛一亮,张口含住糖块,甜丝丝的味道瞬间驱散了药味。他含着糖,含糊不清地说道:“还是蓝湛最好了。”
蓝忘机没有说话,只是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月光透过窗棂洒在魏无羡的脸上,勾勒出他精致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十三年的时光仿佛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那双眼睛里,少了几分当年的桀骜,多了几分历经沧桑后的沉静。
“蓝湛,”魏无羡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了些,“我睡了多久?”
“十三年。”蓝忘机的声音有些沙哑,“自乱葬岗大火之后,你便一直被困在寒潭底。”
魏无羡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茫然,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愧疚。“十三年...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他低声呢喃,“那些人...都还好吗?”
蓝忘机知道他指的是江澄和蓝思追他们,轻声道:“江宗主一切安好,思追已经长大,成为了蓝氏的优秀弟子。”
魏无羡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只是转头看向窗外的月光,眼神有些悠远。他知道,这十三年来,蓝忘机一定为他付出了很多。当年他执意要保温氏余孽,与整个修仙界为敌,蓝忘机却始终站在他这边,甚至为了他,不惜与家族决裂,受了三十三道戒鞭。
“蓝湛,对不起。”魏无羡忽然转过头,看着蓝忘机的眼睛,认真地说道,“当年...是我太固执了。”
蓝忘机握住他的手,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让他心中一片柔软。“我从未怪过你。”他看着魏无羡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魏婴,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魏无羡的眼眶微微泛红,他用力眨了眨眼睛,将即将涌出的泪水逼了回去。他知道,蓝忘机对他的情意,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当年在藏书阁,蓝忘机为他挡下惩罚;在穷奇道,蓝忘机为他与众人对峙;在不夜天,蓝忘机为他承受世人的唾骂。而他,却总是一次次地让蓝忘机失望。
“蓝湛,”魏无羡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这次我醒来,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冲动了。我会好好活着,陪着你。”
蓝忘机的心脏猛地一跳,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他看着魏无羡认真的脸庞,喉结滚动了一下,低声道:“好。”
简单的一个字,却包含了他十三年来所有的期盼。他知道,从今往后,他再也不会失去魏无羡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蓝忘机悉心照料着魏无羡的伤势。魏无羡的身体在丹药和蓝忘机灵力的滋养下,渐渐恢复了元气。他每天都会在静室的院子里散步,看着院中四季常青的竹子,感受着云深不知处的宁静。
蓝忘机依旧像以前一样,每天处理完族中事务,就会回到静室,陪着魏无羡。他们有时会一起抚琴,蓝忘机抚琴,魏无羡吹笛,琴笛和鸣,宛如天籁;有时会一起看书,魏无羡依旧像当年在藏书阁那样,喜欢趴在桌子上看话本,时不时还会给蓝忘机讲书中的趣事;有时会一起下山夜猎,魏无羡的金丹虽然不在了,但他的鬼道术法依旧精湛,蓝忘机则在一旁护着他,两人配合默契,所向披靡。
日子就这样平静而温馨地过着,仿佛十三年的分离从未发生过。只是魏无羡心中,始终藏着一个疙瘩。他知道,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给蓝氏带来了很大的麻烦,也让蓝忘机受了很多委屈。他想弥补,却不知道该从何做起。
这天,蓝启仁来到静室,看着正在院子里喂兔子的魏无羡,脸色有些复杂。魏无羡看到蓝启仁,心中一紧,连忙放下手中的胡萝卜,躬身行礼:“先生。”
蓝启仁哼了一声,没有说话,转头看向随后出来的蓝忘机:“忘机,你跟我来。”
蓝忘机点了点头,对魏无羡说了句“我去去就回”,便跟着蓝启仁离开了。
魏无羡站在原地,心中有些不安。他知道,蓝启仁一直不喜欢他,当年他在蓝氏听学,就常常被蓝启仁惩罚。如今他回来了,蓝启仁一定还是对他有意见。
没过多久,蓝忘机回来了。魏无羡连忙迎上去,小心翼翼地问道:“蓝湛,先生找你说什么了?”
蓝忘机握住他的手,温声道:“没什么,只是问了问你的伤势。”
魏无羡显然不信,皱了皱眉头:“蓝湛,你别骗我,先生一定是说我坏话了,对不对?”
蓝忘机无奈地摇了摇头:“先生只是担心你,没有说你坏话。”
魏无羡还是有些不放心,他知道,蓝启仁对他的成见很深,想要改变蓝启仁对他的看法,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几天后,云深不知处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温宁。温宁得知魏无羡醒来的消息,特意从岐山赶来。他见到魏无羡,激动得热泪盈眶,连忙躬身行礼:“公子!”
魏无羡看到温宁,也是十分高兴:“温宁,你来了。”
温宁点了点头,眼眶依旧泛红:“公子,我听说你醒了,就立刻赶来了。这些年,多亏了蓝二公子照顾你。”
魏无羡看向身边的蓝忘机,心中一片温暖。他知道,温宁能活下来,也多亏了蓝忘机的庇护。
“温宁,这些年辛苦你了。”魏无羡拍了拍温宁的肩膀,“以后,我们都好好活着。”
温宁用力点了点头:“嗯!”
当天晚上,蓝忘机、魏无羡和温宁一起在静室里吃饭。席间,温宁说起了这些年的经历,说起了蓝忘机如何暗中保护温氏余孽,如何每年都去寒潭底看望魏无羡。魏无羡听着,心中感动不已,看向蓝忘机的眼神里充满了爱意。
吃完饭,温宁告辞离开,静室里只剩下蓝忘机和魏无羡。魏无羡靠在蓝忘机的肩膀上,轻声道:“蓝湛,有你真好。”
蓝忘机搂住他的腰,低头在他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有你,才好。”
月光如水,洒在静室的每一个角落,映照着两人相依相偎的身影。十三年的等待,十三年的期盼,终于在这一刻有了圆满的结局。
忘川河畔,渡尽劫波,故人终归。从今往后,山高水长,他们将携手同行,再也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