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场,烈日高照,断头台旁人声鼎沸。一名太监尖细的嗓音高声宣读着手中明黄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民女沐安,任明月县县令三年,期间兢兢业业,为国为民。然,该女趁外族入侵之际,意图谋反,罪当诛灭。现已人证物证俱在,午时正刻即刻行刑,钦此。”
“沐姑娘,接旨吧。”
炽热的阳光炙烤着刑场上血迹斑斑的女子。恨意与无力感充斥全身,愤怒让她几乎感觉不到疼痛。漂亮的狐狸眼里,满是憋屈与怒火。
沐安在心底苦笑:自己大概是所有穿越者里最憋屈的一个。想她一个文武双全的女状元,皇位被夺,还要眼睁睁看着那人纳妾宠妃、勾结外族、祸乱朝堂。如今,竟被五花大绑示众,将斩于断头台——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那人也可笑得很,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没了她,他能算什么?她可是先帝血脉,正统嫡传!他又算什么?不过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穷书生罢了。
“沐姑娘,接旨吧。”沐安眼前站着一个瘦削的身影,修长的手指托着刺眼的圣旨。
“这圣旨,你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太监说着,一脸嫌恶地将圣旨塞进她血迹斑斑的手里。
沐安死死盯着那道圣旨,恨不得一把撕碎,再一巴掌呼在这死太监脸上。可她的手筋早已被挑断,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了。
明黄的圣旨被血染红,掉落在洁净的地面。刺眼的红与明黄交叠,迅速晕开。阳光照射其上,上好的锦缎更显明艳夺目,仿佛带着神性的光辉——此刻看来,却无比讽刺。
“新皇登基?呵,穷书生终究是穷书生,杀鸡儆猴都不会。”
“放肆!”太监怒喝,“死到临头还敢辱骂皇上!”
沐安说完,便闭目不语。眼不见,心不烦。早死早投胎。
“沐安,死到临头还要逞强吗?”
正当太监发作,高台上传来一道轻柔却带着不屑的声音。来人一身皇贵妃宫装,精致奢华。鲜艳的梅红上绣着盛放的牡丹,黄色镶边暗纹流转,明艳夺目。头上宝石流光,凤冠相映;耳畔步摇轻晃,珠光宝气几乎晃人眼目。耳垂上的硕大珠宝与颈间项链交相辉映。
“安安,看在你我多年情分上,你若开口求饶,本贵妃可亲自求皇上留你一条贱命。从此你为我做牛做马,如何?”贵妃很自信——她不信有人不惜命。
“封明珠,我是先皇血脉,开国皇帝的亲孙女,楚二世的嫡长公主,楚州历史上唯一公认的文武双全女状元,也是史上第一任女官。我陪那穷书生走过十几年,是我把他从一个猴儿似的穷书生,扶养成如今人人敬仰的皇上。可他一登大宝,第一件事就是要我的命。你,又能得宠多久?”沐安开口嘲讽。
或许,若没有那个男人,她们本可以成为真正的朋友;或许,她只是想临死前,多救一个算一个;又或许,她就是不想让那个男人好过。封明珠的手段她清楚得很——自己这把命快没了,余生怎么也得给曾经心爱之人留点“遗物”吧。
……
楚州·敬天一年六月六日,先帝余孽沐安与同党于断头台斩首示众。
同年,边疆大军退回中原,外族再度入侵。楚州大半国土沦陷,朝中无人应战。十一月初八,楚州城破。
民不聊生。新皇撤兵至普利郡。春节将至,楚州第一皇商拒绝向皇家提供银财物资。同一时间,各大工厂罢工,退至安岛,不问世事。
敬天二年,皇贵妃封明珠私自出宫,招兵买马,领军攻打外族,夺回三郡。五月初六,皇贵妃战死沙场,其儿女亦双双殒命军中。
六月初一,战神周承恩率一万八千人正面强攻,夺回北方两郡。七月廿六,遭人算计,终身残废。
楚州皇帝退守普利郡,死守两年。外族围城,皇帝被围。其竟弃军民而逃,投敌求存。至此,楚州国灭。
辉煌了一代人的大楚盛世就此落下帷幕。
……
嘈杂的声音让沐安心生烦闷,却又似曾相识。
“宁公公,楚安公主前些日子落水了,高烧不退已好几日。宫里太医迟迟不来,太医院上百医者都说有事!”低哑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慌张。
“皇上已准御医前来,怎奈半途遇刺。”那道分不清男女的声音里也透着落寞。
“贫道略懂岐黄之术,不若一试。”听声音尚显年轻。雅可回头,只见来人衣着简朴:青色三清领上衣,头戴混元巾,下着布裤、云袜、布鞋,背后插着一柄白色拂尘。
道士?长得倒是不错,可道士能干什么?除了抓鬼还会什么?公主又没被鬼上身!
“道长,不妨说说?”宁平眼眶微红,一咬牙,决定一试。
听说归清观人虽不多,却个个身怀绝技:有擅机关者,有擅文章、刀剑者。说不定,眼前这位就擅长医术。
他也是没办法。人人都说皇后无子而封后,圣宠无双。可内里门道又有谁知?人人都说楚安公主封号国姓,必受宠爱。可若果真受宠,怎会自出生起便住在这道观,半年才回一次宫探亲?
今日无论太医、御医,还是民间医者,个个出事。无非就是那么几个人受意罢了。
再找,怕是也来不了了。公主病重,他只能一试。想到这里,宁平眼角已泛起泪花,他想抬头把眼泪憋回去,可一想到床上生死未卜的公主,泪水便如断线之珠滚落。
雅可也明白其中艰难,红着眼,哑声道:“道长,此乃楚国嫡长公主,您……”
“贫道明白。”玄之心头微酸。楚安公主并非凡人,却自襁褓起未享半分荣华。直至今年一十六岁,仍居此道观。如今病得这般重,竟也无人问津。这十几年来,她身子骨一直康健,生龙活虎得像头牛。谁知皇上带着一众嫔妃、皇子、公主前来上香一回,她便落水了。
玄之甩了甩衣袖,抛出几根银丝来,迅速地缠绕在沐安的手腕儿上,半响后开口,“据贫道所知,除一般退烧之法,尚有一味金银花,可清热解毒、疏散风热。单以之泡水服用,便可。”
【这声音听着可真熟悉。哎呀,想我沐安,躲过孟婆汤,躲过敌军追杀……唉,说来都是泪啊。】
【这地府里竟还能碰到熟人,简直无颜见人。】
沐安心头苦涩。【也不知那狗贼穷书生下来了没。人间杀不着,这地府里,定要他好看。】
【这人啊,心里苦,嘴里也苦。】
“公主,您就喝一口吧。这是归虎山仅有的金银花,您再不喝,可就没了呀。”雅可流着泪,将勺子递到沐安唇边,盼她能喝下去。
可靠在她怀里的公主紧闭着嘴,浑然不知这碗药有多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