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似乎又恢复了表面的平静。杨玉明每日洒扫庭院，打理竹木，听从林茹霜一些简单的吩咐，比如搬动几盆花草，或是去库房领取些日用物品。他像一道灰色的影子，安静地穿梭在听竹苑，几乎不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
但暗地里，他的感官全开。
他记住了顾妙青每日前来议事的大致时辰，注意到她偶尔会带来一些绘有简易地图的纸条。
他观察到林茹霜看似随意的落子，实则暗合某些兵书上的阵型。
他甚至在一次搬运物品时，无意中听到两个前来回事的小头目低声抱怨，说山下最近不太平，有几股不明势力在周边游弋，劫了几批原本要运上山的物资。
消息零碎，但他像一块干燥的海绵，默默地吸收着一切。
这天下午，顾妙青前来，神色比平日凝重几分。
“大当家，查清了。山下那几股人，不是一伙的。一拨像是天朔国军方的好手，行事有章法，像是在找什么人。另一拨……来路更诡秘，手脚干净得像地里的鬼，韩映的人跟丢了好几次。”
林茹霜执白子的手停在半空：“冲着我们来的？”
“不确定。但我们的商路被他们无意中搅乱了好几处，损失不小。金不换那边已经在跳脚了。”顾妙青皱眉，“要不要让石坚带人下去清一清场？”
林茹霜沉吟未决。贸然出动大队人马，容易打草惊蛇，也可能会与天朔军方直接冲突，得不偿失。
一直默默在远处擦拭着石凳的杨玉明，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通报，负责山下部分产业与联络的管事求见，带来了一个坏消息：一支向山寨供应布匹和盐铁的隐蔽商队，在七十里外的黑风峪失去了联系，疑似被劫。
“黑风峪……”顾妙青迅速在脑中调出地形，“那里地势复杂，适合伏击。若是那两拨不明势力所为，倒是麻烦。”
林茹霜指尖敲击着棋盘，显然在权衡。
一直沉默的杨玉明，忽然放下了手中的抹布，走上前几步，在离石桌三丈远的地方停下，垂首道：“大当家，或许……未必是那两拨人。”
林茹霜和顾妙青的目光同时转向他。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在商议事务时开口。
“哦？”林茹霜挑眉，“你知道什么？”
“小人不知。”杨玉明依旧垂着头，声音平稳，“只是……黑风峪地势虽复杂，但并非交通要道，那两拨人若为寻人或别的目的，盘踞在此可能性不大。且商队行走路线隐蔽，被恰好撞上的机会很小。”
“你的意思是？”顾妙青问道。
杨玉明抬起头，目光冷静：“内鬼，或者……黑风峪附近，出现了新的、我们不知道的，并且熟悉本地情况的地头蛇。”
他顿了顿，补充道：“若是新的地头蛇，规模必然不大，根基未稳。他们劫掠商队，无非为了钱粮立足。此时若派小股精锐快速出击，以雷霆之势剿灭，既可夺回物资，也能震慑周边，免得日后坐大，成了气候。”
一番话条理清晰，分析入理，完全不像一个终日洒扫庭院的杂役所能说出。
顾妙青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重新审视着这个少年。
林茹霜看着他，眸色深沉，看不出喜怒：“继续说。”
“小人只是猜测。”杨玉明再次低下头，“如何决断，自有大当家定夺。”
他退后一步，重新变回那个沉默的灰色影子，仿佛刚才那番见解只是众人的幻觉。
林茹霜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对顾妙青道：“告诉晏九，让他亲自带一队‘影字营’的好手，去黑风峪走一趟。不必打旗号，速战速决。”
“是。”顾妙青领命，又看了一眼杨玉明，这才转身离去。
院子里只剩下林茹霜和杨玉明两人。
林茹霜拈起一枚棋子，在指尖把玩，目光却落在杨玉明身上。
“你读过兵书？”她问。
“家父……曾逼迫学过一些。”杨玉明回答得谨慎。
“看来，镇北侯府的教导，还没完全丢光。”林茹霜语气平淡，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嘲讽。
杨玉明心脏猛地一缩，她果然知道他的身份！而且如此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他没有接话，只是将头垂得更低。
林茹霜也不再追问，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提。她将棋子“啪”地一声按在棋盘上，定下了最终的棋局。
“从明天起，院子不必你扫了。”她站起身，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跟着顾妙青，打打下手，跑跑腿。”
说完，她便转身回了屋内。
杨玉明站在原地，良久，才缓缓抬起头，望着她消失的背影，深潭般的眼底，终于泛起了一丝极细微的涟漪。
这或许不是重用，但无疑是一个信号。
一个他不再是纯粹“杂役”的信号。
他迈出了在这龙潭虎穴中，艰难的第一步。
而在山寨的另一端，锦瑟苑内，任惜很快收到了听竹苑传来的消息。
“跟着顾妙青？”她捏着一朵新摘的芙蓉，花瓣在她指尖碎裂，“大当家这是……真要抬举他了？”
她美丽的脸上，闪过一丝冰冷的、混合着嫉妒与算计的光芒。
“去，把咱们准备好的‘礼’，给那位世子爷送过去。总得让他知道，这向阳山，可不是只有听竹苑一个地方‘惦记’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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