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兰琼花

姑苏的春日，总是浸润在烟雨与雅致之中。

云深不知处掩映在蓊郁山林间，飞檐翘角偶露峥嵘，静谧得只闻风过竹海的沙沙声，以及隐约传来的、清越的讲学之音。

兰室内，端坐于前排的蓝曦臣微微垂眸，长而密的睫毛在如玉的脸颊上投下浅淡的阴影。

她身姿挺拔，穿着姑苏蓝氏特有的、绣着卷云纹的洁白校服，宽大的衣袖更衬得她气质空灵，如芝兰玉树，风姿天成。

即便是最普通的坐姿，由她做来，也自带一股难以言喻的优雅与宁和。

今日是叔父蓝启仁讲授《雅正集》，内容关乎世家子弟礼仪规范。

这些内容，蓝曦臣早已烂熟于心，但她依旧听得专注，偶尔会提笔在书卷旁落下几行清秀的批注。

她是蓝氏这一代的长女，未来的家主，一言一行皆被视为典范，从无片刻懈怠。

蓝家男女修有别，但今日叔父给世家公子上的公开课，她却不得不来

坐在她身侧稍后位置的，是她的弟弟蓝忘机。

少年已是身姿挺拔，面容俊极雅极，只是神情过于清冷，如同一尊精心雕琢的冰雪塑像。

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前方的书卷或讲席的蓝启仁身上，但眼角的余光，总能不自觉地捕捉到姐姐沉静的侧影。

那是他自幼便习惯的、令人安心的存在。

若蓝曦臣因思考而微微蹙眉，蓝忘机置于膝上的手便会几不可查地收紧一分。

若她因领悟某个精妙处而唇角微弯，蓝忘机周身的寒意似乎也会随之消融些许。

这种无声的关注，是独属于蓝忘机的、表达依赖与敬重的方式。

讲学暂告一段落，蓝启仁捋着长须，布置下课业，便宣布休息片刻。

学子们陆续起身活动，室内低语声渐起。

不少目光，或含蓄或直接地，都投向了蓝曦臣的方向。

聂怀桑用折扇半遮着脸，凑到身旁的魏无羡耳边，小声叹道：“魏兄，你看蓝姐姐……真真是‘皎皎如明月，皑皑若白雪’，每次见到，都让人觉得……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魏无羡正百无聊赖地转着笔，闻言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蓝曦臣正侧头与蓝忘机低声交谈着什么，唇角噙着一抹温和的浅笑。

他挑了挑眉，笑道：“这蓝姐姐是好看，跟小古……咳，跟蓝湛一样，都是顶顶好看的人。就是感觉……”

他挠了挠鼻子，“太规矩了，像画上的仙子，少了点烟火气。”

他声音不大，但蓝忘机耳力极佳，敏锐地捕捉到了“小古板”三个字的模糊音節和后续对姐姐的评价，冷冽的目光立刻如冰箭般射向魏无羡。

魏无羡被他看得一缩脖子，随即又嬉皮笑脸地做了个鬼脸。

蓝曦臣自然也感受到了那许多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早已习惯，并不以为意。

倒是弟弟骤然紧绷的气息让她微微侧目。

她顺着蓝忘机的视线看向那笑容明媚、眼神灵动的云梦江氏大弟子，心中莞尔。

这位魏公子，来了不过数日，已成了云深不知处最“鲜活”的存在，竟能屡屡引动忘机这般明显的情绪波动，倒是稀奇。

她轻轻抬手，虚按了一下蓝忘机的手臂，是一个无声的安抚。蓝忘机收回目光，周身寒意稍减。

“忘机，魏公子天性活泼，并无恶意。”

蓝曦臣声音柔和，如春风拂过琴弦。

蓝忘机抿了抿唇，不语。但他紧绷的下颌线，在姐姐温和的话语中，悄然放松了。

听学之余，各家子弟亦有交流切磋的机会。这日午后，阳光正好，演武场旁聚集了不少人。

场中，蓝曦臣正与一位来自清河聂氏的弟子过招。她并未动用武器，只以一套流云般飘逸的掌法应对。

身姿翩然，步法精妙，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攻击，掌风所及，皆是对手力道用老或气息转换的节点，看似轻柔，却总能将对方的攻势化解于无形。

她并非刻意炫技，只是蓝氏武学本就讲究清雅从容，由她施展，更是赏心悦目，仿佛不是在比斗，而是在进行一场优雅的舞蹈。

场边，聂明玦抱臂而立，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场中那道白色的身影。

他性格刚直，最欣赏实力与品性兼具之人。

蓝曦臣年纪虽轻，但修为扎实，气度沉静，处事公允，让他这个向来眼高于顶的聂宗主也暗自点头，心中升起纯粹的欣赏与敬意。

他甚至觉得，若论同龄人中谁能与他痛快打上一场，除了蓝氏双璧，恐再无他人。

江澄站在魏无羡身边，看着场中那道身影，眼神复杂。

他自幼被母亲拿来与同龄人比较，心中自有傲气，但对蓝曦臣，他却生不出半分不服。

那份从容不迫的气度，那份精湛纯粹的修为，都让他只能望其项背。

他抿紧了唇，将一丝难以言喻的倾慕压在心底，告诫自己需更加努力。

魏无羡看得啧啧称奇，用手肘撞了撞身旁的蓝忘机：“喂，蓝湛，你啊姐真厉害啊！这掌法使得，比你们家那些条条框框好看多了！”

蓝忘机面无表情，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与有荣焉的微光。

他没有理会魏无羡，目光始终追随着姐姐的身影，确保无人能伤她分毫，尽管他知道，以姐姐的修为，在场恐怕无人能真正威胁到她。

比试结束，蓝曦臣从容施礼，对手心服口服地还礼退下。

她目光扫过场边，对上聂明玦赞赏的视线，微微颔首致意。聂明玦亦郑重回礼。

接着，她又看到正扯着蓝忘机袖子不知在说什么的魏无羡，以及一脸无奈试图阻止魏无羡的江澄，不由得微微一笑。

这笑容如冰雪初融，春花乍放，让偶然瞥见的几名旁支子弟瞬间红了脸颊，慌忙移开视线。

夜幕低垂，云深不知处陷入一片寂静，唯有虫鸣唧唧。

蓝曦臣处理完一日的事务，回到自己的居所“寒室”。这里与她的人一样，陈设简单雅致，一尘不染，熏着淡淡的檀香。

她刚在案前坐下，准备再翻阅一会儿书卷，便听到了极轻微的敲门声。

“请进。”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蓝忘机。

他手中端着一盏温热的雪梨汤，轻轻放在蓝曦臣案上。

“阿姐，夜深了。”他声音清冷，但语气中的关切显而易见。

这是他们姐弟间多年的习惯，每当蓝曦臣忙于事务晚归，蓝忘机若未夜巡或闭关，总会为她备上一份安神的汤饮。

蓝曦臣心中一暖，笑容真切了许多：“有劳忘机了。”她示意蓝忘机在一旁坐下，“今日听学，可还顺利？”

蓝忘机沉默地点了点头。他本就不是多话之人。

蓝曦臣端起瓷盏，浅啜一口温热的梨汤，甜意润泽了喉间。

她看着弟弟在灯下愈发显得轮廓分明的侧脸，想起日间魏无羡那活泼跳脱的样子，状似无意地提起：

“那位云梦江氏的魏公子，倒是……颇为有趣。”

蓝忘机执杯的手微微一顿，没有抬头，只低低地“嗯”了一声，耳根却不易察觉地泛起一丝极淡的红色。

蓝曦臣将他的细微反应尽收眼底，心中了然。

她这个弟弟，自幼性情清冷，喜怒不形于色，能让他有如此明显情绪波动的人，魏无羡是第一个。

“我观他虽行事不羁，但天资聪颖，心地不坏。今日他与聂家公子论道，见解虽奇，却偶有妙语。”

蓝曦臣语气温和，不带评判，

“忘机，与人相交，贵在知心。有时，跳出框格之外，或能见得别样风景。”

她并非鼓励蓝忘机学魏无羡那般“胡闹”，只是希望弟弟能打开心扉，多接触些不同的人，不必永远将自己束缚在冰冷的规条之中。

而她能感觉到，魏无羡的存在，或许就是那扇窗。

蓝忘机抬起头，看向姐姐。

烛光下，蓝曦臣的面容温柔而宁静，眼神中充满了对他的理解与关爱。

他心中微动，知道姐姐是在关心他。他再次低声道：“……我知道。”

他没有多说什么，但蓝曦臣知道，他听进去了。

姐弟二人又静坐了片刻，偶尔交谈一两句关于修炼或家族事务的话。

大部分时间是沉默的，却丝毫不觉尴尬，反而流淌着一种静谧温馨的默契。

直到月上中天，蓝忘机才起身告辞：“姐姐早些安歇。”

“你也是，忘机。”

看着弟弟离去的挺拔背影，蓝曦臣轻轻摩挲着微温的瓷盏。窗外月色如水，洒在庭前的石阶上。

听学的日子还在继续，云深不知处看似平静，却因着这些外来子弟的到来，尤其是那个叫魏无羡的少年，似乎悄然吹入了一丝不同寻常的风。

她不知道这风会将一切带往何方，但无论如何，她都会守护好家族，守护好她珍视的弟弟。

至于那些投射在她身上的、各式各样的目光，欣赏也好，倾慕也罢，于她而言，都如这穿堂而过的微风，感受到了，却不会停留。

她是蓝曦臣，姑苏蓝氏的少宗主。

温婉是其表，刚韧是其骨。她的世界很大，要承担家族重任，要庇护弟弟成长；她的世界也很小，小到或许只能容下寥寥几人，真正走进她的心底。

而眼下，她只需做好自己，静观世事之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