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幽幽地亮着,“玄鳞君”那行字像淬冰的针,扎进楚昭宁眼底。恐惧的藤蔓缠绕四肢,她急需一根救命稻草——城西古街“知命斋”的顾爷爷。
店内线香袅袅。顾大师听完她语无伦次的叙述,看过私信和视频截图,清亮的眼底骤起波澜。他沉默地燃起三支暗色檀香,青烟竟凝成三股笔直向上。他对着空无一物的旧挂轴,念诵起古奥音节,身体微颤,似承受无形重压。烟气翻滚,化兽形,变人影,最终在顾大师一声闷哼与踉跄中平息。他转身,脸色灰败。
“宁丫头,这不是撞邪,”他声音嘶哑,“这是债。前世欠下,天大的债!”他深吸一口气,“缠上你的,是位谪仙!真身乃四象之首——青龙,曾为天界执掌兵戈的四方主将,尉迟柠墨!其罪其劫,皆因护一人而起——他身边最亲近的贴身侍女!”
楚昭宁如遭雷击,天牢血影与红裙决绝的画面轰然拼合。
“他护你触犯天规,被剥神位,打下凡尘。如今他寻来了,要你这一世补偿。”顾大师疲惫闭眼,“他与你相约,城郊后山,桃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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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阳光带着虚弱的暖意,却驱不散楚昭宁骨子里的寒。她跟在步履沉稳的顾大师身后,走在通往城郊后山的僻静小路上。泥土草木的腥气入肺,如同冰渣。
顾爷爷与家里交好多年,父亲总说他“有真本事”。楚昭宁只知道他常年独居在这间“知命斋”,气质清癯,眼神透亮得仿佛能看穿前世今生。此刻,他紧抿的嘴角和周身凝重,比言语更让她心惊。
“顾爷爷…”她声音发颤,“‘补偿’…是什么意思?他会杀了我吗?”
顾大师脚步未停,声音低沉:“谪仙心思,非凡人可度。但他既以私信相约,而非直接…索债,或许…尚有一线转圜之机。切记,勿激怒,勿违逆,见机行事。”
这话如同没说完的判决,让楚昭宁的心直直下坠。
转过山坳,一片灼灼桃花林骤然撞入眼帘。
昨夜暴雨未能夺尽生机。粉白浅红的花朵依旧缀满枝头,地上铺着厚厚落瓣,如同锦缎。清甜又带一丝腐烂边缘的花香弥漫。阳光透过花枝,光影斑驳,林子氤氲在如梦似幻的薄光里,安静得诡异。
楚昭宁的心跳在这片静谧中擂得更响。
顾大师在林缘驻足,示意她独自进入。踩着厚厚的落花,细微的碎裂声如同踩在心脏上。
林子深处,一棵虬劲粗壮的老桃树盘曲如龙,花开极盛,粉色云霞遮蔽天空。
就在那最高的横枝上——
楚昭宁的呼吸骤然停滞。
一道身影懒散地斜倚其上。一袭青衣,料子似水似云,流动着不易察觉的暗纹。墨发用一枚青玉发冠半挽,几缕碎发垂落颈侧。他嘴里随意叼着一串粉嫩的桃花,眼眸微阖,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淡阴影。面容俊美得不似真人,却透着一种历经亘古的淡漠与倦怠。阳光穿过花隙,在他周身勾勒出朦胧光边,与这凡尘桃林格格不入。
是他!天牢血影中那个不屈的将军,昨夜云层后那双熔金巨眼的主人!
楚昭宁僵在原地,手脚冰凉,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非人的存在。
她鼓起残存勇气,用气音试探:“……尉迟…柠墨?”
没有回应。只有微风拂过花枝的沙沙轻响。
她咬咬牙,又靠近几步,几乎能看清他青衣上流转的微光。“……玄鳞君?”
枝头的身影依旧毫无声息,连胸膛的起伏都窥不见。
一个荒谬的念头升起:难道是幻影?或者…他又走了?
就在她心神松懈,疑惑达到顶点的刹那——
“在找本君?”
一个低沉含笑的嗓音,带着桃花瓣般的柔软气息,毫无征兆地贴着她耳后响起!
“啊!”楚昭宁骇得魂飞魄散,猛地转身,心脏几乎从喉咙里跳出来!
方才还躺在数米高枝桠上的青衣谪仙,此刻正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后,不足半尺!他微微俯身,那双曾如熔金的眼瞳,此刻是幽邃的黑,清晰地映出她惊骇失措的脸。唇角弯着一丝玩味的弧度,那串桃花仍叼在齿间,随着他开口,轻轻颤动着。
“凡人的胆子,都像你这般小么?”尉迟柠墨慢条斯理地取下唇边的桃花串,修长手指把玩着,目光却像无形的丝线,将楚昭宁从头到脚缠绕起来,带着审视,与一种毫不掩饰的、近乎戏弄的兴趣。
楚昭宁连退两步,背脊撞上另一棵桃树的树干,退无可退。落花因这撞击簌簌飘下。
他果然是来索债的…补偿?拿什么补偿?我这微不足道的命吗?还是…像那个梦里一样,要我也经历一遍他受过的苦楚,红儿尝过的痛?可那都不是我做的!凭什么要我承担!这太不公平了! 恐惧、委屈、不甘在她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炸开。可她不敢喊,只能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一丝血腥味。
尉迟柠墨看着她煞白的脸和咬出血痕的唇,眼底兴味更浓。他向前一步,将那串桃花轻轻递向她剧烈颤抖的手。
“怕什么?”他轻笑,声音低沉惑人,“本君若想取你性命,你昨夜便已化了飞灰。”
楚昭宁看着递到眼前的桃花,那柔嫩的花瓣近在咫尺,却仿佛带着剧毒。她不敢接,也不敢不接。
尉迟柠墨也不催促,只是看着她恐惧挣扎的模样,如同欣赏一场有趣的戏剧。他指尖微动,那桃花串无风自转起来。
“本君历劫之身,暂居此地,缺个打理琐事的侍女。”他语气随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你,明日搬来。”
这不是商量,是命令。
楚昭宁猛地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面没有杀意,却有一种比杀意更令人心悸的东西——一种将她视为所有物的、绝对的掌控。
短暂的死寂后,尉迟柠墨忽然侧耳,像是听到了什么。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恢复那副懒散戏谑的模样。
“看来今日,有客来访。”他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目光再次落在楚昭宁脸上,带着一种让她毛骨悚然的了然,“记住,明日。”
话音未落,一阵疾风忽起,卷起漫天粉白花瓣,迷了人眼。
楚昭宁下意识闭眼抬手遮挡。
待风停花落,她急忙睁眼——
眼前空空如也。哪还有那青衣谪仙的身影?只有那串粉嫩的桃花,静静躺在她的脚边,如同一个无声的、充满不祥的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