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宁的惨叫声在寂静的竹林间显得格外刺耳。尉迟柠墨几乎是瞬间便移步挡在了她身前,将她护在背后,目光沉静地望向亭中那绝美却无影的红衣女子。
“姑娘是何许人?为何夜深人静,在此唱着如此凄凉的戏曲?”他的声音平和,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并未因对方的非人形态而显露出丝毫畏惧。
那红衣女子见已被识破,也不再隐藏。她抬起泪眼,望着尉迟柠墨,眼中是跨越了数十年的悲恸与茫然。她微微欠身,行了一个旧式的礼节,声音空灵而哀伤:“小女子…名唤叶初…是民国时期之人。”
她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时光,回到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那时,我是戏院里的伶人。后来…倭寇(日军)来了,占了城。戏院老板贪生怕死,强迫我们给那些日本人唱戏…我不愿!我虽是女子,虽是戏子,也知家国仇恨,怎能给仇敌献艺?”
她的声音激动起来,带着决绝:“可我势单力薄,反抗不得…那天,我被迫登台。我就想,唱!但我唱到一半,就给我的同伴使眼色…我让他们,点了藏在台下的火药!我宁愿和这群豺狼同归于尽,也绝不受辱!”
说到此处,她眼中爆发出明亮却痛苦的光芒,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可是…可是…子谦…子谦他…他是我心仪之人,是一位很有风骨的歌手…他看出了我的意图,他本来可以走的…但就在那些日军官察觉不对,举起枪对准我的时候…他…他突然从后台冲了出来,用他的身体…死死地挡在了我前面!”
她的声音哽咽,几乎泣不成声:“枪响了…好多声…他就那样…在我面前倒了下去…血…全是血…他看着我,好像还在对我笑…让我别怕…我不怕死啊…我真的不怕…可我连累了他…是我害死了他…”
巨大的爆炸随后发生,火光吞噬了一切。她的魂魄因这强烈的执念与愧疚,滞留在了这片她殉国亦殉情之地。
“如今的亭子,就是当年戏台的大致位置…我心里这份愧疚,磨了我几十年…我死不瞑目啊…所以亡魂一直没能去投胎…每当月圆之夜,我心里难受得紧,就会来这里,唱唱戏,算是…算是思念他,也算是赎罪…”她低声啜泣着,“这首《赤伶》…是最近一些来亭子里玩、唱戏的女大学生们唱的…我听着,觉得词里写的‘位卑未敢忘忧国’,‘台下人走过不见旧颜色’,就像在唱我…就像在唱子谦…我就学了来…”
她的话语,将一个烽火爱情与家国大义交织的悲壮故事,清晰地展现在三人面前。那浓得化不开的愧疚与思念,连恒儿都收敛了戏谑的神情,眼中流露出几分动容。
尉迟柠墨静静地听着,直到叶初的情绪再次崩溃,哭泣不止。他并未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着,然后用一种低沉而充满理解的声音缓缓开导:
“叶初姑娘,你与子谦,皆是心怀家国的忠烈之士。子谦为你挡枪,是情之所至,亦是义之所向。他护住的,不仅是你,更是他心中那份不容玷污的气节与爱。他甘之如饴,绝不会怨你。”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看如今这人间,山河无恙,国富民强,正是你们当年所期盼的盛世。子谦的魂魄,想必早已投入新的轮回,开启新的人生。若他知晓你因愧疚而独自徘徊于此数十载,不得安宁,不得往生,他该是何等焦急与心痛?你忍心让他为你牵挂,无法安心度过他的下一世吗?”
他的话语如同温润的泉水,一点点洗涤着叶初心中积郁的块垒。他讲了许久,从放下执念,到追寻新生,再到告慰逝者。
终于,叶初的哭声渐渐止歇。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尉迟柠墨,眼中虽然仍有悲伤,但那浓重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愧疚与迷茫,却消散了许多。她深吸了一口气(尽管魂魄无需呼吸),对着尉迟柠墨深深一拜:
“多谢上神开解…是叶初执迷了…您说得对,我不该让他再为我担心…我…我愿意去投胎了…希望…希望来世,还能遇到他,在一个和平的年代…”
她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化作点点红色的荧光,如同无数只小小的萤火虫,在月光下翩跹起舞,最终汇成一股微弱的红烟,向着夜空深处飘散,彻底消失了踪迹。
竹林恢复了寂静,唯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叶初离去后,尉迟柠墨却并未立刻离开。他独自站在亭外,望着方才叶初消散的方向,默然片刻,竟低声轻唱起来,唱的正是那首《赤伶》后续的歌词,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怅惘与感慨:
“莫嘲风月戏,莫笑人荒唐…”
“也曾问青黄,也曾铿锵唱兴亡…”
“道无情,道有情,费思量…”
这突如其来的歌声,让楚昭宁怔住了。她看着月光下他略显孤寂的侧影,想起他方才耐心开导叶初的模样,想起他毫不犹豫挡在她身前的背影,想起他关于内丹的承诺…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
一股冲动让她脱口而出:“尉迟柠墨…如果…如果是红儿遇到生命危险,有人用枪指着她,你会像子谦那样,用身体去为她挡吗?”
尉迟柠墨的歌声戛然而止。他转过身,目光深邃地看向她,没有丝毫犹豫,清晰地回答:“会。”
他停顿了一瞬,补充道,目光依旧锁在她脸上:“如果是你,我也会。”
这话语中的重量,让楚昭宁心跳漏了一拍。然而,还没等她细细品味这其中的意味,尉迟柠墨却突然做出了一个让她瞠目结舌的举动!
他毫无预兆地一步上前,弯腰,伸手——竟是一个标准的公主抱,将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啊!”楚昭宁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颈以保持平衡,脸颊瞬间爆红,大脑一片空白,“你…你干什么?!”
尉迟柠墨低头看着她因惊吓而瞪大的眼睛,语气自然得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走了这么多路,你太累了。我抱你回去。”
“尉迟柠墨!你放我下来!”楚昭宁又羞又急,手脚并用地轻微挣扎起来,声音都变了调,“我…我又不是红儿!你抱我做什么?!”
尉迟柠墨的手臂稳如磐石,对她的挣扎和质问恍若未闻,只是抱着她,转身,步履稳健地朝着来时的路走去。恒儿跟在后面,看着这一幕,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尉迟柠墨的沉默,与楚昭宁慌乱的心跳声,交织在这片静谧的竹林小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