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娘娘……您觉得，眼前这个为了您不惜一切的男人，他是真的……爱您吗？”
石妖夏承欢这句话，如同淬了冰的毒针，精准刺入尉迟柠墨的神魂深处。他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迈向夏承欢的脚步硬生生僵在半空。贵妃娘娘？ 这称呼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插进他刻意尘封的记忆之锁，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他倏然转头，目光死死锁住身旁被时光凝固的楚昭宁。少女纯净的侧脸在静止的光线下宛如琉璃，纤尘不染。怎么会？这石妖怎么会……不！绝不可能！昭宁是他亲手从人界带回，看着她从稚童长成少女，她的魂魄气息干净剔透，与九天之上那位雍容华贵的贵妃判若云泥！
就在他心神失守的刹那，那被绝对法则束缚的时空边缘，竟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绝不容错辨的灵魂震颤——源自楚昭宁！虽然她的身体依旧被定格，但那声“贵妃娘娘”，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她灵魂深处激起了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涟漪。
不能让她再说下去！一个字都不能！
尉迟柠墨眼底瞬间卷起狂暴的风雪，所有迟疑被彻底碾碎。他并指如剑，一道凝练到极致的破魔仙罡撕裂凝固的空气，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悍然点中夏承欢的灵台！
夏承欢脸上那抹混合了凄然、决绝和一丝诡异了然的笑尚未完全绽开，瞳孔便骤然扩散。她身子一软，向后倒去，周身那袭青衣汉服如烟云流散，整个人在迸发的青色光华中急剧收缩、变形，最终“叮”的一声清响，化作一块巴掌大小、通体莹白、内里蕴藏着浩瀚星云般光晕的五彩神石，静静跌落尘埃。那串青玉手链也化作天然纹路，缠绕石身。
尉迟柠墨袖袍一卷，将那块失去意识的玉石摄入手中，触手温润，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他看也不看，反手将其塞入腰间乾坤袋，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时间静止的法术随之解除。
色彩与声浪瞬间回归。书店里，读者们依旧为方才的故事心潮澎湃，无人察觉那短暂的死寂。只有楚昭宁，在时间恢复流动的刹那，猛地扶住额头，脸色瞬间褪得惨白。脑海中，那声清晰的“贵妃娘娘”与无数破碎的光影碎片疯狂冲撞，带来一阵尖锐的眩晕和心悸。
她抬起头，看向快步走回的尉迟柠墨，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茫然与恐惧，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尉迟柠墨……她、她刚才叫我……贵妃？我是不是……我到底是不是……”
“不是！”尉迟柠墨猛地打断她，声音又急又厉，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斩钉截铁。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腕骨生疼，试图用身体的接触和强硬的语气压下那呼之欲出的真相，“别听她妖言惑众！那是扰乱你心神的诡计！走，立刻回家！”
他几乎是半抱半拖着将她带离了书店，那仓惶的背影，更像是在逃离某个可怕的梦魇。
回到尉迟府，沉重的气氛几乎凝成实质。尉迟柠墨径直闯入内室，像是丢弃什么烫手山芋般，将乾坤袋从腰间扯下，看也不看，胡乱塞进衣柜最深的角落。
腓腓跳上桌案，甩着蓬松的尾巴，试图驱散这令人窒息的低压：“将军神武！一招便制服了那兴风作浪的石妖，看她还如何搬弄是非！”
然而，楚昭宁对这番恭维充耳不闻。她站在房间中央，身体细微地颤抖着，脸色苍白如纸，目光却像两簇燃烧的火苗，直直钉在尉迟柠墨身上。
“尉迟柠墨，”她开口，声音因极力压抑而嘶哑，“你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我到底是不是红儿贵妃的转世？那石妖的话是什么意思？她说你不是真心……还有当初的蛇妖！为什么？为什么它们都要这么说？！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最后一句，几乎是泣血的质问。
“宁宁！你冷静点！”尉迟柠墨猛地抓住她的双肩，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他强迫她与自己对视，眼神里交织着焦急、愤怒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那是挑拨！是离间！是它们见不得你我安好！我为你做的一切，这么多年，桩桩件件，难道还不足以证明我的心吗？你宁愿信那些妖魔，也不愿信我？！”
“我想信你！”楚昭宁的眼泪终于决堤，汹涌而下，“可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不敢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每次提到红儿贵妃，你都避而不谈？我到底是不是她？！你回答我啊！”
“你不是！我说你不是！”尉迟柠墨几乎是低吼出来，眼神有一瞬间的剧烈闪烁，像是在拼命说服她，更像是在说服自己，“红儿是红儿，你是你！你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我尉迟柠墨心里，从始至终，只有你楚昭宁一个！”
他的否认如此急切，如此用力，反而像是在心虚地掩盖什么不堪回首的真相。楚昭宁看着他眼中那抹无法掩饰的慌乱，心，一点点沉入冰窖。她不再争辩，只是任由眼泪无声滑落，那无声的绝望，比任何哭喊都更让尉迟柠墨心惊肉跳。
“好了，宁宁，别想了，求你了……”他败下阵来，语气软化成卑微的恳求，手忙脚乱地替她擦泪，却越擦越湿，“你肯定饿了，我去给你做水煮肉片，做山楂锅包肉，你最爱吃的，好不好？我们好好吃顿饭，忘了这些不愉快，好吗？”
他不等她回应，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冲进了厨房，将满腔的烦躁与恐慌都发泄在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和油锅剧烈的滋啦声中。
听着厨房传来的、试图掩盖一切的喧嚣，楚昭宁用力抹去脸上的泪痕。她走到沙发边，将试图把自己缩成一团的腓腓抱了起来，快步走进卧室，紧紧关上了门。
她把腓腓放在床上，自己蹲下身，与它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平视，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腓腓，我要知道真相。关于红儿贵妃，关于尉迟将军，天庭里到底有什么传言？全部，一字不漏地告诉我！”
腓腓不安地蜷缩起爪子，耳朵耷拉下来，眼神躲闪：“楚、楚姑娘……那都是些陈年旧账，闲言碎语，当不得真的……”
“我要听！”楚昭宁伸手，轻轻却坚定地抬起它的小脑袋，迫使它看着自己盈满泪光却异常执拗的眼睛，“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就告诉我！”
在她固执的注视下，腓腓最终败下阵来，它颓然地叹了口气，小爪子无意识地抠抓着身下的锦被。
“唉……天庭……确实有些风言风语，”它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说那红儿贵妃，原本只是万花阁里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仙子，只因……容貌实在太过惹眼。在一次天庭盛宴上，她代表万花阁献舞，被……被尉迟将军一眼相中。”
楚昭宁的呼吸骤然停滞。
腓腓偷瞄了她一眼，继续艰难地说道：“将军……随后便去向天后娘娘讨要，只说身边缺个端茶递水、机灵点的侍女。天后觉得将军功高，讨个小仙子不算什么，就……就允了。”
“可……可传言里说，”腓腓的声音更低了，几乎要凑到楚昭宁耳边，“将军讨要她，并非出于倾慕，而是……而是想将她培植成一颗棋子。他命红儿仙子日夜苦练舞技、精研箜篌、学习天籁歌喉……是将她当作一件完美的礼物，精心雕琢，只待时机成熟，便将她进献给天帝陛下。若能得宠封妃，将军便可与她以兄妹相称，借此……巩固权位……”
楚昭宁猛地捂住嘴，才抑制住那几乎冲口而出的呜咽，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但、但是！”腓腓急忙补充，试图挽回些什么，“传言后面又说，人心……到底是肉长的。日夜相对，将军他……他似乎假戏真做，对红儿仙子生了真情。后来……后来红儿仙子在天河纵马，风姿灼灼，被天帝惊鸿一瞥，当即……封为贵妃。将军闻讯，追悔莫及，闯入凌霄殿，恳求天帝收回成命，甚至……甚至坦陈了自己对红儿的心意。天帝却震怒，反问他，‘若真心喜爱，当初为何向天后讨来为奴？’将军无言以对，只说是一时糊涂。天帝便道，‘既然就此错过，便休要再提！’”
“事后……将军心中郁结难舒，醉酒后……将这段隐秘告知了麾下心腹神将。岂料……那人竟转身就将此事密报天帝……将军因此获罪，受了鞭刑一百，仙杖一百……楚姑娘，这些都只是传言！做不得数的！”腓腓急切地结束叙述，忐忑地看着她。
楚昭宁踉跄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凉的墙壁上，才支撑住几乎软倒的身体。原来……那些看似深情的守护，可能始于一场精心的算计？那些体贴入微的关怀，底色竟是利用？
她声音破碎，带着最后一丝希冀：“那天庭……将军府中，可有……贵妾？侧夫人？”
腓腓脑袋垂得更低，声音几不可闻：“天帝……为了惩戒和羞辱将军，在他受刑之后……将他身边几位得力能干的贴身侍女，都……都敕封为了贵妾、侧夫人……美其名曰，体恤功臣，延绵子嗣……”
最后一块巨石轰然落下，将楚昭宁心中残存的暖意砸得粉碎。原来，九天之上，他还有那么多名正言顺的“夫人”。那自己呢？自己在他漫长的生命和复杂的前尘里，究竟算什么？是一颗弃子？是他酒后失言的祸根？是他天上府邸中某个贵妾的转世？还是……那个他求而不得，念念不忘的白月光——红儿贵妃？
巨大的荒谬感和深入骨髓的寒意将她彻底淹没。
“宁宁，饭好了，出来吃点吧，都是你爱吃的。”门外，传来尉迟柠墨刻意放柔，却难掩疲惫的声音。
楚昭宁用力闭了闭眼，强行压下喉间的哽咽和翻涌的气血。她拉开门，沉默地走到餐桌旁。桌上，红油滚沸的水煮肉片和色泽金黄的山楂锅包肉香气扑鼻，曾经是她最期待的温暖，此刻却只让她感到反胃。
“宁宁，别想了，先吃饭，好吗？”尉迟柠墨为她夹了满满一筷子肉片，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楚昭宁拿起筷子，机械地将食物送入口中，味同嚼蜡。勉强咽下几口，她放下筷子，垂着眼眸，声音轻得像一阵随时会散去的风：“我吃饱了。没什么胃口。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说完，她起身，没有再看尉迟柠墨一眼，径直走回卧室，轻轻关上了门，也将他所有未出口的解释和恳求，彻底隔绝在外。
尉迟柠墨僵在原地，看着对面那碗几乎未动的米饭和她离去的决绝背影，攥紧的拳头指节泛白，眼中翻涌着滔天的懊悔、无力以及一种近乎灭顶的恐慌。
楚昭宁回到房间，反锁了门，精疲力尽地瘫倒在床上，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仿佛这样才能汲取一丝微弱的安全感。泪水无声地濡湿了鬓角，前世的迷雾，今生的欺骗，身份的错乱，像无数冰冷的藤蔓，将她紧紧缠绕，拖向无底的深渊。
就在她意识模糊，徘徊在崩溃边缘之际——
一缕柔和却诡异的白光，毫无征兆地从衣柜深锁的门缝内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幽冷地照亮了那一小片昏暗。
紧接着，一个温婉动听、带着古老魅惑与一丝急切的女声，如同情人间的低语，精准地穿透一切物理阻隔，直接在她混乱的心神深处响起：
“楚昭宁……被谎言蒙蔽的可怜人儿……你难道不想知道，你究竟是谁吗？不想知道……你与他之间，那跨越轮回的……真相与孽债吗？”
“放我出去……我便将一切……你的前世，他的真心，统统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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