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凉如水。
玄鳞帝国的夜,静谧而深沉。但在皇城深处,并非所有宫殿都能享受到同等的尊荣与宁静。
静尘宫,十九皇子夜白的府邸。
这里名义上是皇子居所,维持着皇家最后的体面,但其偏僻的位置和门可罗雀的仆役,却无声地诉说着此间主人的失势。
清冷的月光透过雕花的窗棂,如薄纱般洒在奢华但空旷的殿内,照亮了一切,却唯独照不进半丝暖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常年无人精心打理的、淡淡的尘埃气息。
书桌上,一盘残局尚未终了,黑白棋子纵横交错,如同一场无声的厮杀。旁边的紫金香炉里,一缕青烟袅袅升起,散发出安神静心的檀香味。几卷闲书看似随意地堆放着,共同描绘出一幅与世无争、安于天命的表象。
“啪。”
一枚白子落下,清脆的声响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夜白身着一袭宽大的睡袍,神情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整个人仿佛没有骨头一般。他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面容俊秀,但眉宇间却带着一丝久病缠身的苍白。配合着他那早已传遍整个帝都的“丹田被废”的传闻,举手投足间皆是挥之不去的慵懒与无力,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
坐在他对面的,是他的贴身侍卫,阿忠。阿忠的样貌与夜白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眼神里少了那份慵懒,多了几分磐石般的忠厚与警惕。
“殿下,您又输了。”阿忠憨厚地笑了笑,声音里满是熟稔。
“输赢乃兵家常事。”夜白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看似在闲聊家常,声音却压得极低,如同耳语,“交代你的事,都记下了吗?”
“记下了,殿下。”阿忠的神情瞬间变得严肃,“子时一到,我便换上您的衣物,睡到龙床上去。”
“嗯。”夜白轻轻应了一声,右手习惯性地伸入领口,摩挲着胸口处一块温润的玉佩。那是一块龙纹玉佩,样式古朴,并非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却是他从不离身的物品。
在他指尖的摩挲下,那块龙纹玉佩在皎洁的月光下,似乎有那么一刹那,闪过了一丝肉眼难以捕捉的微弱光华,一闪即逝,快得仿佛只是个错觉。
子时已至。
寝殿之内,烛火被尽数熄灭,只余月光充当着唯一的光源。
阿忠已经按照夜白的吩咐,换上了一身与夜白相似的寝衣,小心翼翼地躺到了那张象征着皇子身份的龙床上。他调整着呼吸的频率,伪装成已经沉沉熟睡的样子。
而真正的夜白,则早已悄无声息地藏身于寝殿一处精心设计的隐蔽暗格之中。这处暗格位于龙床正对面的墙壁内,只留下一道极细的缝隙,供他窥探外界的一切。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寝殿内静得可怕,只能听到阿忠那刻意放缓的、悠长的呼吸声。
突然!
地面上,原本静止的月影,被一道更深的黑暗所扭曲。下一瞬,那道黑暗仿佛拥有了生命,从中剥离出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站直了身体,宛如自九幽爬出的鬼魅!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落地轻盈得如同一片羽毛。他的动作干脆利落到了极点,没有丝毫的犹豫和多余的动作,径直扑向龙床!
一道冰冷的寒光闪过,黑衣人手中的利剑,精准而狠辣地刺入了床上“皇子”的心脏!
温热的鲜血,瞬间染红了华贵的锦被。
一击得手,黑衣人却并未立刻离开。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伸手探向了“尸体”的怀中,似乎在急切地寻找着什么。
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然而,他摸到的,只有一片空无。
就在刺客心生警觉,意识到不对劲的那个刹那,一直蛰伏在暗格中的夜白,动手了!
他毫不犹豫地启动了早已布下的第一重机关!
只见那书桌上的紫金香炉,炉口处无声无息地飘散出一股更为浓郁的、无色无味的烟气。这不是普通的檀香,而是能麻痹淬体境武者神经的“软筋散”!
刺客的警惕性极高,几乎在烟气弥漫开来的瞬间便已察觉有异,立刻屏住了呼吸。
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那无孔不入的迷魂香,已然被他吸入了一丝。他的身形,出现了微不可察的一晃。
高手过招,胜负只在毫厘之间!
就是这一晃神的功夫,夜白启动了第二重机关!
咻!咻!咻!
数道闪烁着幽蓝光芒的银针,从龙床四周的缝隙中激射而出,角度刁钻无比,封死了刺客所有闪避的路线!
那刺客不愧是顶尖高手,即便身中迷香,依旧凭借着强大的武者本能,硬生生在空中扭转身体,避开了大部分射向要害的银针。
可仍有数枚淬毒的银针,狠狠地扎进了他的手臂和大腿!
“呃!”
刺客发出一声闷哼,剧痛和麻痹感瞬间传遍全身。他惊怒交加,终于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就落入了圈套!
“竖子!”
他怒吼一声,反手一剑,裹挟着凌厉的剑气,狠狠地扫向夜白藏身的暗格方向!
轰!
剑气所至,墙壁应声碎裂,整个暗格被劈得四分五裂。
但暗格之内,空无一人!
夜白早已在启动机关的瞬间,通过暗格下方的地道,一个狼狈的翻滚,出现在了寝殿的另一侧。
他看也未看暴怒的刺客,双手在地面上一拍,启动了这间寝殿之内,最后一重,也是最致命的绝杀机关!
“咔嚓——”
天花板上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机括转动的声响。
一张闪烁着诡异油光、仿佛由蛛丝织成的大网,当头罩下!
那网上,浸透了能将血肉骸骨尽数化为脓水的剧毒——“化骨水”!
刺客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在迷香和针毒的双重影响下,他所有的挣扎都显得那么徒劳。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张死亡之网,将自己彻底笼罩。
“啊——!”
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响起,随即戛然而止。
刺客重重地倒在地上,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腐蚀、融化,最终化为一滩散发着恶臭的血水。
寝殿内,恢复了死寂。
空气中,刺鼻的血腥味与“化骨水”的恶臭交织在一起,令人作呕。
夜白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冰冷得可怕。他的目光越过地上那滩污秽,落在了龙床上早已冰冷的阿忠身上。
那张憨厚的脸上,神情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
夜白缓步走到床边,伸出手,轻轻为阿忠合上了那双圆睁的双眼。当他的指尖在触碰到阿忠冰冷皮肤的瞬间,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一股冰冷的、混杂着痛苦与暴怒的情绪,自他心底最深处轰然炸开。
“安心去吧,”他低语道,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你的仇,我会百倍奉还。”
这个承诺,与其说是对亡者,更像是对他自己立下的血誓。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所有翻涌的情绪,开始冷静地检查刺客的遗物。
那张浸透了“化骨水”的丝网腐蚀性极强,刺客的衣物和兵器都已化为乌有。但在那滩血水之中,夜白发现了一块并未被完全化掉的、用某种特殊金属制成的令牌。
他用剑鞘将令牌挑起,擦去上面的污秽。
令牌上,一个清晰无比的“裴”字,狠狠地刺入了他的眼中。在“裴”字的下方,还刻着一行细小的、他看不懂的密文。
裴家!
果然是他们!
夜白下意识地握紧了胸口的那块龙纹玉佩。
他猛然回想起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若非玉佩在那一瞬间的异动,让刺客的动作有了一刹那的分神,自己启动机关的时机,恐怕会慢上半分!
而那半分之差,便是生与死的距离!
他低头,仔细审视着这块陪伴了自己多年的玉佩,眉头紧紧锁起。
这块玉佩的秘密,远比自己想象的要深。
刺客的目标,显然不是他这个世人眼中的“废柴皇子”,而是这块玉佩!
天边,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当第一缕晨曦透过窗棂照进静尘宫时,书房之内,夜白已经处理好了一切痕迹。
那滩血水,连同阿忠的尸体,都已被他通过密道悄无声息地转移。寝殿内的一切,都恢复了原样,仿佛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从未发生过。
他独自一人坐在书桌前,摊开一张详细的京城地图。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划过,掠过一座座王公贵胄的府邸,最终,重重地落在了城东一处占地极广的豪宅之上。
三大世家之首,大司空裴元庆的府邸——裴府!
“裴元庆……”夜白看着那个位置,眼神幽深如潭,轻声自语,“你的手,伸得太长了。”
昨夜的刺杀,虽然靠着精心的布局有惊无险地化解了,但那种生死一线、命运无法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危机感,却如同一根毒刺,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心里。
“光靠这些机关陷阱,终究只是外物。没有绝对的实力,连身边的人都保护不了……”
他收起地图,从书桌下一个隐秘的夹层中,取出了一个密匣。
打开密匣,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纸条,是一份他耗费了不少代价才弄来的情报。
情报上的字迹清晰有力:
“三日后,天宝阁,上品洗髓丹拍卖。”
夜白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坚定。
他将那张情报,与那块刻着“裴”字的密令,并排放在一起。
清晨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映照出他嘴角那一抹冰冷而决绝的弧度。
为了给阿忠复仇,也为了打破眼前的危局,更为了将命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这趟拍卖会,他,非去不可!
一个针对裴家的巨大漩涡,一个搅动整个帝国风云的计划,将从这场看似普通的拍卖会开始,缓缓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