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铃
黑风卷着砂砾砸在脸上时,林野正咬着牙把最后半截符篆按进石缝里。
指尖触到的岩石冰得像死人骨头,符篆上朱砂画的“镇”字却烫得惊人,红芒顺着指缝往血脉里钻,逼得他喉间泛起腥甜。身后传来骨骼摩擦的“咔嗒”声,那东西离得更近了,近到能闻见它身上飘来的、混杂着腐叶与陈年骨粉的怪味。
“再撑半柱香……”他死死盯着身前那道横贯山壁的裂缝,裂缝里翻涌的黑雾正被符篆的红光一点点压回去,可黑雾中隐约浮现的白骨手爪,却在每一次红光闪烁时,又往前探了半寸。
这是林野跟着师父进山采药的第七天,也是他十六年来离死亡最近的一天。
师父常说,青莽山深处藏着“活物”,不是走兽飞禽,是些不该留在阳间的东西。他从前只当是师父编来吓他的话,直到三个时辰前,他们在山涧边发现了那具挂在松树上的尸体。
尸体是个穿灰布短打的药农,脸上没有任何血色,脖颈处有两个深可见骨的洞,洞眼周围的皮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黑色,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血。更让林野头皮发麻的是,药农的手指关节以一种违背常理的角度扭曲着,指尖还攥着半片撕碎的黄符——和师父平日里画的符纸一模一样。
“是‘血尸’。”师父当时的脸色比尸体还难看,他迅速从药篓里掏出三张符篆,往林野手里塞了两张,“你往东边跑,去山壁裂缝那等我,我去引开它。记住,无论听见什么声音都别回头,裂缝里的‘镇邪阵’能护住你。”
林野还没来得及问“血尸”是什么,师父已经提着桃木剑冲进了旁边的密林,只留下一道残影。紧接着,密林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嘶吼,那声音不像是任何动物能发出来的,尖锐得像是指甲刮过铁器,震得林野耳膜生疼。
他不敢耽搁,攥着符篆往东边跑。青莽山的山路本就崎岖,此刻更是跑得跌跌撞撞,鞋底子被碎石磨破,脚底板渗出血来,他却丝毫不敢放慢脚步。身后的嘶吼声越来越近,偶尔还夹杂着木头断裂的“咔嚓”声,他知道,那是血尸在追他,而师父……
师父恐怕已经出事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林野的眼泪就差点掉下来。他是个孤儿,三岁时被师父捡回观里,师父教他识字,教他认药草,教他画符篆,待他比亲爹还亲。可现在,师父为了护他,很可能已经成了血尸的口粮。
“不能哭。”他用力抹了把脸,把眼泪憋回去,“师父说过,道门弟子,遇事要稳。”
他加快脚步,终于在半个时辰后看到了师父说的山壁裂缝。裂缝约莫两人宽,深不见底,站在裂缝口能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里面往外冒,像是裂缝里藏着一座万年不化的冰窖。他按照师父的嘱咐,从怀里掏出符篆,一张贴在裂缝左侧的石壁上,一张贴在右侧,最后一张则按在了裂缝正中间的石缝里。
三张符篆刚贴好,红芒瞬间亮起,三道红光交织成一张半透明的光网,将整个裂缝口都罩了起来。光网刚成型,身后的“咔嗒”声就到了近前。
林野猛地回头,心脏瞬间被攥紧。
那东西就站在离他不到十步远的地方,浑身裹着破烂的黑布,黑布下露出的骨骼泛着森白的光,尤其是它的双手,指骨又细又长,指尖尖锐得像刀子,刚才药农脖颈上的洞,恐怕就是这爪子造成的。它的脑袋上没有皮肉,只有一个光秃秃的骷髅头,眼窝深处跳动着两点幽绿的火焰,正死死地盯着林野,像是在看一块即将到嘴的肥肉。
“吼——”血尸发出一声低吼,猛地朝林野扑了过来。
林野下意识地往后退,后背撞到了光网,光网上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像是有人在背后推了他一把,将他往前送了半步。与此同时,光网的红芒骤然暴涨,血尸扑到光网前,爪子刚碰到光网,就发出一阵“滋滋”的声响,骷髅头上传来凄厉的嘶吼,眼窝深处的绿火瞬间黯淡了几分。
它被光网弹了回去,摔在地上,骨骼撞击地面发出“咔嗒”的脆响。但它很快又爬了起来,再次朝光网扑去,这一次,它的爪子上沾了些黑色的液体,液体滴在地上,地面瞬间冒出一阵白烟,连坚硬的岩石都被腐蚀出了一个个小坑。
“不好!”林野心里一紧,他认出那黑色液体是血尸的尸毒,这种尸毒腐蚀性极强,普通的符篆根本挡不住。果然,血尸的爪子再次碰到光网,光网的红芒明显晃动了一下,贴在石壁上的符篆也开始微微发烫,朱砂画的“镇”字颜色淡了几分。
他知道,光网撑不了多久了。师父说过,这“镇邪阵”是早年一位前辈留下的,年久失修,全靠符篆的力量才能勉强启动,一旦符篆的力量耗尽,光网就会消失,到时候,他就成了血尸的囊中之物。
血尸一次又一次地扑向光网,每一次扑击,光网的红芒就黯淡一分,符篆的颜色也越来越淡。林野站在光网后,看着血尸狰狞的模样,手指死死地攥着衣角,掌心全是冷汗。他想不出任何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光网一点点变得透明。
就在这时,他的怀里突然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
那是一个用红绳系着的骨铃,是师父在他十二岁生日那天送给他的。骨铃只有拇指大小,是用某种动物的骨头制成的,表面刻着一些奇怪的纹路,平日里无论怎么摇都不会响。师父说,这骨铃是观里的传家宝,能在危急时刻护他一命,可林野戴了四年,从来没见它发挥过任何作用。
此刻,骨铃却突然发烫起来,表面的纹路开始隐隐发光,发出一阵极其细微的“嗡嗡”声。林野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把骨铃从怀里掏了出来。
骨铃刚一离开衣襟,就“叮”的一声轻响,声音不大,却像是一道惊雷在林野耳边炸开。紧接着,骨铃表面的纹路骤然亮起,一道金色的光芒从纹路中射出,直直射向光网外的血尸。
血尸正准备再次扑向光网,金色光芒突然射来,它根本来不及躲闪,光芒瞬间击中了它的骷髅头。“滋啦”一声,血尸的骷髅头上传来一阵剧烈的白烟,眼窝深处的绿火瞬间熄灭,整个骨架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不到片刻,就化作一滩黑色的液体,渗入了地面的碎石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野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手里还攥着那个发烫的骨铃,一时之间竟忘了反应。
血尸……就这么没了?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低头看向手里的骨铃。骨铃已经不再发烫,表面的纹路也恢复了原样,只是刚才那道金色的光芒,却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师父说的是真的,这骨铃真的能护他一命。可师父从来没说过,这骨铃的力量竟然这么强,连血尸都能瞬间消灭。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微弱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虚弱的呼喊:“小野……你没事吧?”
是师父的声音!
林野心里一喜,顾不上多想,攥着骨铃就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跑去。跑了没几步,就看到师父拄着桃木剑,一瘸一拐地从密林里走了出来。师父的左臂上缠着布条,布条上渗着血,脸色苍白得吓人,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迹,显然是受了不轻的伤。
“师父!”林野跑过去,扶住师父的胳膊,眼眶瞬间红了,“您没事吧?刚才吓死我了。”
师父看着他,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声音有些虚弱:“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就知道,这骨铃能护住你。”
“师父,您早就知道这骨铃的力量?”林野疑惑地问。
师父点了点头,叹了口气,目光落在林野手里的骨铃上,眼神复杂:“这骨铃不是普通的骨铃,是用‘玄骨’制成的,玄骨是上古神兽的骨头,蕴含着极强的灵力,能克制天下阴邪之物。只是这骨铃的力量需要特定的条件才能激活,我也是偶然间才知道,原来激活它的条件,是主人的‘生死危机’。”
林野愣住了,他看着手里的骨铃,突然明白了什么。刚才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正是这种生死危机,才激活了骨铃的力量。
“那……刚才那个血尸,到底是什么东西?”林野想起刚才的场景,还是有些后怕。
师父的脸色沉了下来,摇了摇头:“不清楚,青莽山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厉害的血尸。这血尸身上的尸毒比一般的血尸强上数倍,而且还能破掉普通的符篆,恐怕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有人刻意炼制的。”
“刻意炼制的?”林野心里一惊,“谁会炼制这种东西?”
师父没有回答,只是抬头看向青莽山深处,眼神凝重:“青莽山深处恐怕要出事了……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回观里再说。”
林野点了点头,扶着师父,转身往山下走去。夕阳西下,余晖洒在青莽山的山林间,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林野攥着手里的骨铃,骨铃的温度刚刚好,像是有一股暖流顺着指尖往身体里钻。他知道,从今天起,他的人生恐怕要不一样了。青莽山深处的秘密,骨铃的来历,还有那个炼制血尸的人,这些谜团,或许都等着他去解开。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先陪着师父回观里,养好伤,然后再去面对那些未知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