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雨夜的崩溃，像一场耗尽所有生命力的风暴。风暴过后，是彻底的死寂。
我的手心被玻璃划破，顾渊沉默地、细心地为我清理伤口，上药，包扎。他的动作依旧轻柔，但眼神里不再有任何波澜，像一潭冻结的冰湖。他没有再问我为什么，也没有再试图解释什么。
我们之间，似乎连争吵的力气都没有了。
从那天起，我变得异常“平静”。不再歇斯底里，不再疑神疑鬼，甚至不再过多地沉浸在画室里。我按时吃饭（虽然依旧味同嚼蜡），按时“服药”（将药片藏得更隐蔽），大部分时间，我只是安静地坐在窗边，看着外面一成不变的风景，或者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一种深刻的、彻骨的疲惫，席卷了我的全身心。连思考，都变成了一种负担。
顾渊对我的照顾，变得更加无微不至，近乎一种程式化的精密。
早上，他会准备好温度刚好的温水和我以前爱吃的早餐。
中午，他会准时打电话提醒我吃饭。
晚上，他会帮我放好洗澡水，准备好干净的睡衣。
他不再试图和我进行任何深入的交流，只是重复着这些照顾的流程。
这种温柔，曾经是我赖以生存的氧气。但现在，它却像一个精致而冰冷的囚笼，将我紧紧包裹。我感受不到任何爱意，只能感受到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责任感。
他像是在履行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照顾一个必须照顾的对象。而我所做的一切——我的平静，我的顺从——似乎也只是在配合他完成这项任务。
我们像两个演技精湛的演员，在名为“家”的舞台上，上演着一出名为“正常生活”的电视剧。但剧本早已丢失，我们只是在机械地重复着过去的动作。
有时，我会在他看不到的角度，偷偷观察他。他会在我“睡着”后，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很久很久，不开灯，只是静静地坐着，身影融在黑暗里，像一个被遗弃的孤魂。他的肩膀比以前消瘦了很多，背影显得那么单薄。
我知道，我把他伤得很深。那个雨夜我疯狂的指控和举动，彻底摧毁了他心中最后的希望。
但我内心却无法产生太多的愧疚。一种更强大的认知覆盖了一切：这一切都是假的。他的痛苦，他的憔悴，他的沉默，都只是这个虚假世界为了困住我而设置的、更逼真的情景而已。
他越是这样“无怨无悔”地付出，我就越觉得可怕。这证明了这个“系统”的顽固和强大，它不惜一切代价要维持表面的平衡，要将我永远囚禁在这里。
有一次，他帮我吹头发。吹风机的嗡嗡声在耳边响着，他修长的手指穿梭在我的发间，动作轻柔。若是以前，这该是多么亲昵温暖的时刻。
可现在，我只感觉每一根头发被触碰，都像是在被冰冷的传感器扫描。他的靠近，让我脊背僵硬，内心充满了想要逃离的冲动。
吹干头发，他放下吹风机，习惯性地想低头吻一下我的发顶。
在他的唇即将触碰到我的瞬间，我猛地偏开了头。
他的动作僵住，空气仿佛凝固了。过了好几秒，他才直起身，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收拾好吹风机，走出了房间。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瘫坐在椅子上。
看吧，连这种本能的亲密，我都无法接受了。这个身体，这个灵魂，都在排斥这个虚假的囚笼。
而那个引路者的低语，在这种极致的“平静”和窒息中，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具有说服力。
“看，他只是在履行职责。”
“这个世界的一切温暖，都是模拟出来的程序。”
“你感觉不到爱，是因为这里根本没有爱。”
“只有打破这个容器，你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回到真实的怀抱。”
我听着这些低语，内心一片澄澈的冰冷。
是的，它是对的。
这个温柔的囚笼，我不能再待下去了。
是时候，为这出漫长的悲剧，画上句号了。
我开始悄悄地、有条不紊地准备起来。内心充满了一种近乎虔诚的、奔赴“真实”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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