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明园的夏日，虽比紫禁城多了几分水汽的润泽与林木的荫蔽，但三伏天的酷热依旧无孔不入。
清凉殿内，摆放数个冒着丝丝寒气的冰鉴，却丝毫无法熄灭华妃心头那股越烧越旺的燥火。
她斜倚在凉榻上，身上只穿了件轻薄的绛纱寝衣，凝霜正小心翼翼为她卸去脸上那层精致厚重的妆容。
随着特制的卸妆膏脂一点点融化，那层薄如蝉翼的假面被轻轻揭下，露出的皮肤却是一片不正常的潮红，甚至有些地方能看到细小的疹子，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华妃手持银镜，看着镜中那片红肿，眉头死死拧在一起，烦躁的将镜子扣在桌上。
“这鬼天气！真是腻歪死人！”她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侍立在一旁的颂芝见状，犹豫片刻，还是鼓起勇气，上前一步，声音放得极轻极柔，带着十足的恭顺关切：
“娘娘近日天热，这妆容敷在脸上确实闷得慌。不如暂且歇息几日，让肌肤也透透气？反正是在园子里，规矩也没宫里那么严……”
她本是好意，想让主子舒服些。
却不想，这话如同点燃了火药桶。
华妃猛地转过头，眼中怒火喷薄欲出，声音尖利：“歇息？你让本宫顶着这张脸出去见人吗？”
她指着自己的脸，语气愤怒，“你是想让皇后，让后宫所有嫔妃，都来看本宫的笑话吗！啊？”
颂芝被她突如其来的暴怒吓得浑身一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脸色煞白，连连磕头：
“娘娘息怒！奴婢愚钝！奴婢只是心疼娘娘每日受这煎熬，绝无他意啊，娘娘！”
“心疼？本宫看你是巴不得本宫出丑！”华妃胸口剧烈起伏，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颂芝，只觉得她愈发蠢笨碍眼。
就在这时，凝霜走到华妃身边，姿态谦卑，声音平和舒缓：“娘娘请息怒，保重凤体要紧。”
她先是劝了华妃一句，然后不经意看向跪在地上的颂芝，语气带着一丝无奈：“颂芝姐姐也是一片赤诚，心疼娘娘，只是心思过于简单了些。她只想着娘娘肌肤不适，却未能体察娘娘维持容颜，震慑六宫的苦心与必要。”
华妃听完，看向颂芝的眼神愈发冰冷厌恶。
凝霜继续柔声道：“娘娘雍容华贵，凤仪天下，岂是那些庸脂俗粉可比？每日晨昏定省，与皇后、与各宫嫔妃相见，便是没有硝烟的战场。”
“娘娘的容颜，便是娘娘的铠甲与利刃，岂能因些许不适便轻易卸下？颂芝姐姐终究是不太明白这其中的利害轻重。”
华妃对容貌的执着，在凝霜的字字句句中，被拔高到了维持权势、震慑后宫的战略高度。
华妃深吸一口气，仿佛耗尽所有耐心，疲惫的摆了摆手，连看都懒得再看颂芝一眼：“本宫不想再听你废话，滚出去！到外头伺候，没本宫的吩咐，不许进来！”
颂芝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委屈，嘴唇哆嗦着，还想再说什么，却在接触到华妃的目光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最终只能含着泪，重重磕了个头，声音哽咽：“是，奴婢遵命。”
颂芝踉跄站起身，低头快步退出了内殿，那单薄的背影在晃动的珠帘后，显得无比凄凉。
凝霜看着颂芝消失的方向，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得逞的冷光，随即又恢复成低眉顺目的恭谨模样，轻声对华妃道：“娘娘，奴婢再为您调制玉露膏，定能缓解肌肤不适，让娘娘日日光艳如初。”
华妃闭着眼，轻轻“嗯”了一声，将全身的重量都靠在凉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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