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又一次。

蔡徐坤抬手压了压帽檐，墨镜后的视线冷得像冰，下颌线绷得死紧。保姆车刚一停稳在公司后门，那个阴魂不散的身影就又“恰好”出现在了旋转玻璃门的内侧。沈微。她穿着简单的灰色训练服，手里捧着杯咖啡，正侧头和门口的保安说着什么，仿佛只是偶然停留。

但蔡徐坤知道不是。这一个月来，他凌晨三点结束录音，她能“刚好”在楼下买到宵夜；他通宵练舞到天亮，她能“顺便”从隔壁练习室出来透口气；就连他难得抽空去趟私人诊所调理旧伤，都能在停车场“偶遇”她提着药袋路过。一次是巧合，两次是意外，这几十上百次？

“坤哥，走吗？”助理小王小声提醒，语气里带着点显而易见的无奈，显然也看到了门内的人。

蔡徐坤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长腿一迈，下了车。他刻意忽略了那个方向，目不斜视地快步走向专属电梯。空气里带起一阵微凉的风，夹杂着他身上清冽的、属于某种昂贵沙龙香的气息。他能感觉到，背后有一道目光，安静地，甚至是有些贪婪地追随着他。他走得更快了，像要甩掉什么脏东西。

电梯门合拢，隔绝内外。狭小的空间只有他和助理。气压低得吓人。

“跟公司再说一次，”蔡徐坤的声音淬着寒意，在金属厢壁里碰撞，“要么让她离我远点，要么，我走。”

小王额角冒汗，连连点头：“已经反馈过了，坤哥……她说……她说她只是正常在公司活动……”

“正常活动？”蔡柯猛地扯下墨镜，露出一双熬得微红的眼睛，那里面积压着烦躁和毫不掩饰的厌恶，“她的正常活动就是像狗皮膏药一样贴着我？偷拍、跟踪、无处不在！那些粉丝和营销号会怎么写？‘顶流蔡徐坤被同公司女练习生死缠烂打’？还是‘蔡徐坤终于眼光滑坡，看上她了’？”他越说语气越尖锐，最后一个字几乎是咬着牙挤出来的。

小王噤若寒蝉，不敢再接话。

这种无处不在的“偶遇”还在持续。第二天下午，蔡徐坤在三楼专属舞蹈室为即将到来的演唱会排练新曲目。音乐激烈，汗水顺着额发滑下，砸落在光洁的地板上。一个高难度腾空旋转后的定格，他气息微喘，视线不经意瞥向巨大的落地镜，却在镜子的反射里，精准地捕捉到了窗外走廊上一个模糊的驻足身影。

又是她。

沈微就站在那里，隔着一段距离，隔着玻璃，安静地看着。舞蹈室的窗帘没有完全拉拢，留下了一道缝隙，而她就站在那道缝隙后面，像一抹褪色的影子。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蔡徐坤能想象出那副故作无辜、实则写满算计的样子。

心头那股邪火“噌”地窜起，烧得他指尖都发麻。他猛地停下动作，音乐还在继续，他却几步走到墙边，“啪”地按下了暂停键。巨大的落地镜清晰地映出他阴沉的脸和窗外那个因为他的突然动作而似乎瑟缩了一下的身影。

“坤哥？”编舞老师疑惑地喊了一声。

蔡徐坤没回头，死死盯着镜子里的倒影，直到那道影子匆匆转身，消失在走廊尽头。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恶心感。他讨厌这种被窥视的感觉，更讨厌这种甩不脱的黏腻。

就在他忍耐几乎达到顶点，准备不惜一切代价让公司彻底处理掉这个麻烦时，沈微却突然消失了。

毫无预兆。

第一天，他走进公司，后门空荡，电梯顺畅。他挑了挑眉，心下冷笑：终于知道要点脸了？

第二天，一整天，无论是在常去的练习室、录音棚，还是餐厅，那个熟悉得令人厌烦的身影真的没有再出现。世界清静得有些异样。

第三天，第四天……一周过去了。那片一直如影随形的阴影，彻底从他的活动轨迹里抹去。

起初是轻松，久违的、畅快的轻松。但渐渐地，那轻松里渗入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像一首循环播放的背景噪音突然停止，耳朵反而因为过分的寂静而产生嗡鸣。

第十天，蔡徐坤结束了又一个通告返回公司，习惯性地走向舞蹈室，却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中央猛地停住脚步。夕阳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他心烦意乱。

他鬼使神差地调转方向，走向了艺人统筹部的办公室。

“沈微？”负责人事的主管被蔡徐坤亲自找来询问，显得有些意外，翻看了一下记录，“她一周多前就提交了解约申请，说是个人原因，已经办完所有手续了。走得挺干脆的。”

解约？走了？

蔡徐坤怔在原地。他预想过她耍更多花招，玩欲擒故纵，或者被公司施压后哭哭啼啼跑来道歉，唯独没想过是这种彻底的、干脆利落的消失。

那个像附骨之疽一样缠了他几个月的女人，就这么……走了？

他回到自己的休息室，关上门，世界隔绝在外。他试图看剧本，字句却进不了脑子；他打开音乐，旋律变得嘈杂刺耳。那股莫名的烦躁感越来越重，像藤蔓一样勒紧他的心脏。

不对。

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猛地站起身，在房间里踱了两步，然后抓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冷硬和急迫：“给我查个人。沈微。对，就是公司之前那个练习生。我要知道她所有的资料，现在住哪里，联系方式，一切！”

以他的人脉和资源，查一个刚刚解约、毫无背景的练习生，容易得如同探囊取物。不到一个小时，一份简单的资料和一个小区的地址就发到了他的手机上。

天色已经彻底黑透，城市的霓虹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蔡徐坤盯着屏幕上那个普通的地址，一种强烈的、近乎荒谬的冲动驱使着他。他甚至没有叫助理或司机，直接去地下车库开了辆不常开的黑色越野车，一路油门，朝着那个地址疾驰而去。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质问？警告她别再玩花样？还是……只是要确认，那个困扰他许久的麻烦，真的已经离开了？

地址指向一个老旧的居民区，楼道里的声控灯时亮时灭。他按照信息找到六楼的一扇门前，敲了很久，门才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门后是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憔悴的老妇人，警惕地看着他。

“你找谁？”

“沈微是住这里吗？”蔡徐坤压下心头的异样，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

老妇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是悲伤，还有一种深深的疲惫。“微微……她不在家了。”

“她去哪儿了？”蔡徐坤追问，心里那根弦越绷越紧。

老妇人沉默了几秒，侧身让开了些空间，指了指里面一个紧闭的房门，声音沙哑：“她住院了。你要是她的朋友……就去看看她吧。市第一医院，血液科。”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绝望，“她时间……不多了。”

时间不多了。

轰——

像是一道惊雷在脑海里炸开。蔡徐坤僵在门口，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瞬间沸腾。所有准备好的质问、警告、厌烦，全部被这几个字炸得粉碎。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血液科……时间不多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楼，怎么重新发动的车子。去医院的路上，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那几个字在反复回响，像丧钟一样敲击着他的耳膜。

市第一医院，血液科病房。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刺鼻。他戴着口罩和帽子，几乎是小跑着穿过安静的走廊，按照从老妇人那里问来的房号，停在了一间单人病房外。

房门虚掩着。他透过那条缝隙，看到了躺在白色病床上的沈微。

那么瘦，那么小，几乎陷进了被子里。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脸颊凹陷下去，唯有那双曾经总是追随着他的眼睛，此刻静静地闭着，长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青灰色的阴影。床头柜上放着一部孤零零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旧手机。

就在这时，一个护士推着治疗车过来，准备进去换药。蔡徐坤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隐在墙壁的阴影里。护士进去，小心地操作着。也许是不经意间，护士的手碰到了那部旧手机，屏幕倏地亮了起来。

就在那一瞬间，蔡徐坤的瞳孔骤然收缩。

手机的锁屏壁纸——赫然是他的一张舞台照片！不是官方图，也不是常见的粉丝精修图，而是一张角度明显是偷拍的照片。画面有些模糊，甚至能看出拍摄时手的轻微颤抖，捕捉的是他在舞台上仰起头，汗水从下颌线滑落的那一瞬间。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感排山倒海般袭来。

怎么会……

护士换完药离开了，手机屏幕暗了下去。蔡徐坤像一尊被钉在地上的雕像，浑身冰冷。几秒后，他猛地回过神，一种疯狂而又不顾一切的念头驱使着他。他左右看看，走廊暂时无人。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门，闪身进入病房。

病床上的沈微依旧昏迷着，呼吸微弱。他一步步走近，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踩在刀尖上。他伸出手，指尖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和急切而微微颤抖，拿起了那部旧手机。

屏幕再次亮起，锁屏界面要求输入密码。

他会试了她的生日，不对。公司的成立日，不对。他自己的生日……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他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按下了那串数字。

“咔哒。”

锁屏应声解开。

蔡徐坤的心脏也跟着那声轻响，猛地一跳。

他直接点开了相册。

下一秒，他的呼吸停滞了。

相册里，没有其他任何内容。只有满屏的，密密麻麻的，全都是他的照片。

不同的场景，不同的衣着，不同的角度。在公司走廊，在停车场，在练习室外，在赶通告的路上……全都是偷拍。画质参差不齐，有的清晰，有的模糊，有的甚至只拍到了一个背影，一角衣料。

三百多张。

他手指僵硬地滑动着屏幕，一张，又一张。那些被他定义为“骚扰”、“心机”的瞬间，被如此固执地、沉默地收藏在这里。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更加巨大的不安感几乎要将他吞没。

直到他的指尖停留在一张照片上。

照片看起来是所有照片里年代最久远的一张，像素很低，色彩也有些失真。背景是一个破旧的、的水泥地操场，远处是几栋老式的教学楼。照片中央，是一个穿着宽大校服、身形清瘦的少年，他正在奔跑，额前的黑发被风吹起，看不清正脸，只有一个模糊的侧影。

但那身影，那轮廓……

蔡徐坤的指尖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他认出来了。那是他。是他十四岁那年夏天，短暂待过不到两个月的那所乡镇中学！

他猛地将图片放大，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他的视线死死钉在照片的边缘，那里，有一个小小的、自动生成的时间水印——

20XX.08.XX

十年前。

那个他早已遗忘的，短暂停留过的，闷热而遥远的夏天。

蔡徐坤猛地抬起头，看向病床上那张苍白、安静、陌生又似乎带着某种遥远熟悉感的脸。心脏像是被重锤狠狠击中，闷痛得让他弯下了腰。

她是谁？

沈微……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