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符齑粉,自朱志鑫指缝间无声滑落,如同苏新皓最终消散的生命,未能在世间留下半分实体的痕迹。
那枚承载着最后一缕魂息的玉石碎裂的瞬间,朱志鑫体内那与苏新皓兰花神格紧密相连的牡丹核心,仿佛被硬生生剜去了一块。不是疼痛,是一种更深沉的、瞬间席卷全身每一个细胞的虚无与冰冷。他猛地跪倒在地,喉咙里发出一声被强行扼住的、野兽般的哀鸣,却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巨大的悲恸过于汹涌,反而堵塞了所有宣泄的出口。
安全屋内,时间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都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联结的断裂——那清冷而熟悉的兰花气息,如同被风吹散的薄雾,彻底、永远地,从他们的感知中消失了。
张极猛地抬起头,眼中那压抑的绯红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败。他怀里的张泽禹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即使在昏迷中,眉头也痛苦地蹙紧,肩胛处刚刚稳定些的金色光芒再次剧烈波动起来。
余宇涵手中的水杯“啪”地掉在地上,碎裂开来,他却浑然未觉。童禹坤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穆祉丞和姚昱辰的啜泣声戛然而止,两个孩子像是被冻住了一般,瞪大了眼睛,里面充满了无法理解的巨大恐慌。
陈天润猛地闭上眼,手指死死抠进掌心,身体微微颤抖,那总是冷静分析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崩溃的裂痕。
张峻豪站在阴影里,暗紫色的眼眸低垂着,看不清神情,只有周身那原本就幽邃的气息,变得更加深沉,仿佛承载了整片夜空的重量。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比任何哭喊和咆哮都更令人窒息的寂静,笼罩着这方小小的、与世隔绝的天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静室内,突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冰层碎裂般的轻响。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猛地投向那边。
只见躺在玉床上的邓佳鑫,眉心那点吸收了“凝魂幽兰”本源的梅印,骤然亮起一道柔和却坚定的月白色光华!那光芒如同拥有生命般,流淌过他近乎透明的身体,所过之处,那些细微的裂纹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弥合,逸散的神魂碎片被一股温和而强大的力量强行收拢、安抚。他原本微不可闻的呼吸,变得稍微清晰了一些,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是随时会断绝的游丝。
几乎是同时,左航胸口那狰狞的道伤处,那点由邓佳鑫牺牲催生、又被幽兰本源滋养的翠绿生机,也猛地勃发出一股充满活力的气息!翠绿的光晕扩散开来,虽然无法完全修复那破碎的守护神格,却如同最坚韧的藤蔓,死死缠绕住伤口,阻止了道伤的进一步侵蚀,并将一股磅礴的生命力强行注入他枯竭的经脉。左航灰败的脸上,竟奇迹般地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虽然依旧昏迷,但那微弱的生命之火,却稳定了下来,不再摇曳欲灭。
苏新皓用生命换来的“凝魂幽兰”本源,生效了。
他成功了。
他以自身神消魂殒为代价,为左航和邓佳鑫,抢夺回了一线生机。
这本该是值得庆幸的时刻。
然而,安全屋内,没有欢呼,没有喜悦。
只有更加沉重、更加尖锐的悲伤。
这生机,是用他们中最清冷孤高、却也最温柔坚韧的那株幽兰,永远的消散换来的。每一次感受到左航和邓佳鑫生命力的稳固,都像是在反复提醒他们,那个总是默默站在朱志鑫身边,用清辉照亮前路的人,已经不在了。
朱志鑫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从地上撑起身。他没有去看静室内好转的两人,目光依旧空洞地落在面前那摊玉符的齑粉上。他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将那些粉末一点点拢起,小心翼翼地,仿佛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放入了一个空置的玉盒中。
他的动作很轻,很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庄重。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打扰他。
直到他将最后一点粉末也收入盒中,轻轻盖上盖子,紧紧攥在手心,贴在心口的位置。那里,牡丹神格所在的地方,空了一块,永远无法填补。
他终于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那双眼眸,曾经明亮如星,此刻却如同被冰雪覆盖的深潭,幽深、冰冷,看不到底,只有无尽的疲惫和一种被强行熔铸的、令人心悸的坚毅。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泪痕,甚至没有明显的悲戚。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那个总是温暖如春、肩负着大哥责任的少年心里,彻底地碎裂了,然后又以一种更加残酷的方式,重新凝固、成型。
“张峻豪。”朱志鑫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安全屋还能撑多久?”
张峻豪沉默了一下,回答:“七天。最多七天。”
“七天……”朱志鑫重复了一遍,目光再次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静室方向,“足够了。”
他迈开脚步,走向训练区。他的步伐有些虚浮,却异常稳定。
“张极。”
张极身体一震,抬起头,看向朱志鑫。
“把你的恨,你的怒,收起来。泽禹需要的是一个能保护他的张极,不是一个被仇恨吞噬的疯子。”
张极瞳孔微缩,死死咬住下唇,但周身那死寂的绯红气息,开始缓缓内敛,如同沉睡的火山。
“余宇涵,童禹坤。”
两人立刻站直了身体。
“防御阵型不能散。左航的位置,暂时由你们顶住。”
“是!”两人异口同声,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却异常坚定。
“穆祉丞,姚昱辰。”
两个孩子用力抹了把脸,挺起胸膛。
“净化与提振,不能停。我们需要清醒,需要希望。”
“我们明白!”姚昱辰的声音还带着哭腔,眼神却不再慌乱。
“陈天润。”
陈天润推了推眼镜,深吸一口气:“我在。”
“分析‘虚无’的一切信息,寻找它的规律,它的弱点。我们需要情报。”
“明白。”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张峻豪身上。
“这七天,麻烦你,尽可能加固阵法。我们需要时间。”
张峻豪深深看了朱志鑫一眼,点了点头。
没有慷慨激昂的演说,没有泪流满面的追悼。只有最简洁、最冰冷的指令,如同在废墟之上,用残存的砖石,强行垒起一道抵御风雪的高墙。
王庭无声。
失去了幽兰的清辉,牡丹独自绽放,带着染血的雍容与刺骨的寒意,撑起了这片摇摇欲坠的天空。
朱志鑫走到训练区中央,盘膝坐下,闭上了眼睛。他不再去看那玉盒,不再去感受心口的空洞。他开始运转牡丹神力,那白光不再温暖,而是带着一种锐利的、仿佛能切割一切的锋芒。他要变强,必须变强,强到足以承载逝者的遗志,强到足以守护生者的未来。
其余人默默散开,各自回到了自己的位置。训练重新开始,沉默却更加专注;警戒依旧进行,眼神却更加锐利。
静室内,左航和邓佳鑫的生命体征在幽兰本源的滋养下缓慢而稳定地好转着,他们还不知道,外面那个曾经充满苏新皓清冷气息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
安全屋外,危机仍在逼近。
安全屋内,余殇未愈,王庭无声,却在死寂中,孕育着下一次绽放所需的、全部的力量与决绝。
七天。
这是苏新皓用生命为他们争取到的,最后的喘息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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