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杭州的雨，总带着缠绵的湿意。
吴邪坐在西泠印社的窗前，指尖摩挲着一枚旧铜铃，铃身刻着模糊的蛇眉铜鱼纹路，是十年前从长白山带回来的。窗外的雨丝斜斜落下，打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恍惚间竟与长白山的雪落声重叠。
“老板，这枚印章刻好了。”伙计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吴邪回过神，接过伙计递来的青田石印章，印面上“静候”二字刀法温润，是他特意为自己刻的。他将印章放在案上，目光再次落回那枚铜铃上。铃芯早已锈蚀，摇不出声响，却像一根无形的线，一头系着杭州的雨，另一头系着长白山上的雪。
十年了。
从他跟着张起灵走进长白山，看着那道蓝色身影消失在青铜门后，已经整整十年。这些年，他走遍了两人曾去过的地方：西沙的海底墓、秦岭的神树、塔木托的戈壁……每一处都残留着模糊的记忆，却再也寻不到那个沉默的身影。
“老板，有人找。”伙计的声音再次传来。
吴邪抬头，只见门口站着一个穿冲锋衣的年轻人，背着硕大的登山包，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却难掩眼中的兴奋：“您就是吴邪先生吧？我是长白山脚下的向导，姓王，他们都叫我小王。”
“有事吗？”吴邪起身，心中隐隐有了预感。
小王走进屋，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用防水布层层包裹的物件，放在桌上：“我上周带客人上长白山，在青铜门外的雪地里捡到的，看着像是个老物件，听村里的老人说，您一直在找关于长白山的东西，就给您送来了。”
防水布打开，里面是一块巴掌大的青铜片，上面刻着繁复的纹路，与吴邪当年见过的张家图腾有些相似。更让他心头一震的是，青铜片边缘缠着半根褪色的蓝色布条，布料的质地，与张起灵当年穿的冲锋衣一模一样。
“什么时候捡到的？”吴邪的声音有些发颤，指尖抚过那根蓝布条，布料粗糙，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像是刚从雪地里取出来。
“三天前，”小王道，“就在青铜门右侧的雪坡上，埋得不算深，被风吹雪露出来的。”
吴邪将青铜片收好，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现金递过去：“多谢，这东西对我很重要。”
小王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能帮上忙就好。对了吴先生，最近长白山那边不太太平，接连有几个登山队失踪，听说雪地里出现了奇怪的脚印，不是人的，也不是野兽的，您要是打算过去，可得小心点。”
吴邪心中一紧：“失踪的人有线索吗？”
“没有，”小王摇头，“搜救队找了好几天，只找到几顶破损的帐篷，雪地上除了那些奇怪的脚印，什么都没有。村里的老人说，是山神发怒了，不让外人再靠近青铜门。”
送走小王，吴邪坐在桌前，反复摩挲着那块青铜片。纹路复杂难辨，却隐隐透着一股熟悉的邪气，与他当年在蛇沼鬼城见过的西王母遗迹有些相似。而那半根蓝布条，像一根刺，扎得他心口发疼——张起灵在青铜门后十年，从未有过任何踪迹，这青铜片，会不会是他传递出来的信号？
窗外的雨还在下，吴邪起身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泛黄的笔记本，里面记满了这些年收集的关于张家和青铜门的资料。最后一页，是十年前他在长白山写下的字迹：“十年之约，静候灵归。”
墨迹早已干涸，却像是刻在纸上的誓言。吴邪合上书，将青铜片和铜铃放进背包，又从床底拖出一个旧箱子，里面是他早已备好的登山装备：冲锋衣、冰爪、绳索、压缩饼干……十年间，这些东西换了好几批，却始终保持着随时可以出发的状态。
“胖子，”他拨通了电话，声音坚定，“收拾东西，去长白山。”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王胖子咋咋呼呼的声音：“天真？你终于想通了？我跟你说，这十年我梦里都在长白山，早就等不及了！装备我这就收拾，咱们明天就出发！”
挂了电话，吴邪再次望向窗外。雨丝依旧缠绵，却仿佛带着一丝暖意。他知道，这一次去长白山，或许会遇到未知的危险，但只要想到那扇青铜门后可能存在的身影，他便没有丝毫犹豫。
十年等待，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跟在张起灵身后的毛头小子。如今的他，有足够的能力走向那片雪山，走向那个他等了十年的人。
二
三天后，吴邪和王胖子抵达长白山脚下的小村落。
村子不大，几十户人家散落在雪山脚下，屋顶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屋檐下挂着长长的冰棱。两人刚走进村口，就被一个皮肤黝黑的老汉拦住：“你们是来登山的？最近山上不太平，别去了。”
“大爷，我们不是来登山的，”王胖子递过一支烟，笑着说道，“我们是来找人的。”
老汉接过烟，却没点燃，只是叹了口气：“找什么人？这山上除了雪，就是石头，哪有人？前几天失踪的那几个，到现在还没找着呢。”
“我们找的人，在青铜门里。”吴邪开口，目光落在远处巍峨的雪山主峰上，那里云雾缭绕，青铜门就藏在山腹之中。
老汉闻言，眼神顿时变了：“青铜门？你们不要命了？那地方是禁地！当年有个穿蓝衣服的年轻人进去了，再也没出来，你们还敢去？”
吴邪的心猛地一沉：“您见过他？”
“见过，十年前吧，”老汉回忆道，“他一个人来的，背着个黑色的背包，话很少，就坐在村口的石头上待了三天，然后就独自上了山。当时我还劝他，说山上危险，他只是摇摇头，说里面有他要守的东西。”
“守的东西……”吴邪喃喃自语，张起灵守的是青铜门后的秘密，可这青铜片和蓝布条，又是什么意思？
两人找了家民宿住下，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丈夫是个老向导，三年前在山上失踪了。听说他们要去青铜门，女人端来两杯热茶，语气担忧：“两位老板，听我一句劝，别去了。最近山上邪门得很，我丈夫当年就是因为好奇，靠近了青铜门附近的雪谷，再也没回来。”
“雪谷？”吴邪抓住关键词，“什么雪谷？”
“就是青铜门右侧的一道峡谷，”女人道，“里面常年积雪，不见天日，当地人都叫它‘鬼见愁’，说进去的人从来没有能出来的。前几天失踪的登山队，就是想去雪谷探险。”
吴邪和王胖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小王说青铜片是在青铜门右侧的雪坡捡到的，而雪谷也在右侧，两者很可能有关联。那些失踪的人，或许不是遇到了山神发怒，而是闯入了雪谷。
“老板娘，雪谷怎么去？”王胖子问道。
女人叹了口气：“从村子后面的山道上去，走大概半天就能看到，不过路口被村里人用石头堵了，还立了警告牌。”
当晚，两人趁着夜色，悄悄从村子后面的山道出发。雪地里的月光格外明亮，照得路面清晰可见，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疼得刺骨。王胖子裹紧了冲锋衣，一边走一边抱怨：“天真，你说小哥是不是真的在里面？这十年一点消息都没有，别是……”
“他不会有事的。”吴邪打断他，语气坚定，却难掩声音里的一丝颤抖。他知道胖子想说什么，可他不敢想，也不能想。张起灵答应过他，十年后会出来，他必须相信。
走了大概四个小时，前方出现一道狭窄的山口，被几块巨大的石头堵着，石头上刻着“禁止入内”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吴邪和王胖子合力搬开石头，刚走进山口，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腥气，混杂在雪的寒气里，让人莫名心慌。
山口内侧的雪地上，果然有一串奇怪的脚印。脚印很大，足有脸盆那么宽，形状像是某种巨型蜥蜴的爪子，趾尖带着锋利的痕迹，深深陷在积雪里，朝着谷内延伸而去。
“这是什么东西？”王胖子倒吸一口凉气，“长白山里什么时候有这种怪物了？”
吴邪蹲下身，仔细观察着脚印。脚印边缘的雪没有结冰，说明留下的时间不长，最多不超过一天。更让他在意的是，脚印旁边，还散落着几片暗红色的布料，质地粗糙，像是登山队的帐篷布料。
“失踪的人应该进了谷里，”吴邪起身，从背包里拿出手电筒，“我们进去看看，小心点。”
雪谷很深，两侧的山壁陡峭，覆盖着厚厚的冰层，时不时有冰锥坠落，发出刺耳的声响。走了大概半个小时，前方的雪地突然变得凌乱，散落着破碎的帐篷布料、登山杖和几个空罐头，显然是失踪登山队的营地。
“人呢？”王胖子四处查看，“怎么只有东西没人？”
吴邪没有说话，目光落在营地中央的雪地上。那里有一片暗红色的血迹，已经冻结成冰，旁边还有一道拖拽的痕迹，朝着谷内深处延伸而去。他顺着痕迹往前走，没走几步，手电筒的光突然照到了一个东西——半块染血的登山牌，上面写着“李”字。
“看来他们遇到了危险，”吴邪将登山牌收好，“我们得尽快找到他们，或许还有救。”
就在此时，谷内深处传来一阵低沉的嘶吼声，像是某种野兽的咆哮，震得头顶的积雪簌簌掉落。王胖子脸色一变：“天真，这声音……咱们还是先撤吧？”
吴邪握紧了手中的登山杖，目光坚定：“不行，既然来了，就不能半途而废。不管里面是什么，我们都得去看看。”
他知道，这雪谷里的东西，或许和青铜片有关，甚至可能和张起灵有关。十年等待，他不能因为一点危险就退缩。
三
嘶吼声越来越近，带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吴邪和王胖子互相掩护着，顺着拖拽的痕迹往谷内走。雪越来越深，没到膝盖，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
突然，王胖子脚下一滑，差点摔倒，他扶住旁边的山壁，却摸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天真，你看这是什么？”
吴邪回头，只见山壁上嵌着一块巨大的青铜盘，直径足有两米，上面刻着与青铜片相似的纹路，中心位置有一个凹槽，形状正好和青铜片吻合。更诡异的是，青铜盘上还缠着几根粗壮的铁链，一端固定在山壁里，另一端延伸至谷内深处，铁链上布满了锈迹，却依旧异常坚固。
“这东西像是个机关，”吴邪走上前，将背包里的青铜片取出来，放在凹槽里。两者完美契合，青铜盘突然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纹路里渗出淡淡的绿光，铁链开始轻微震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不好，好像触发机关了！”王胖子喊道。
话音刚落，谷内深处的嘶吼声突然变得狂暴，紧接着，地面开始剧烈震动，雪地里裂开一道缝隙，一只巨大的爪子从缝隙里伸出来，足有一人高，爪子上的鳞片闪着寒光，正是之前留下脚印的怪物。
“我靠！这是什么鬼东西！”王胖子吓得后退一步，举起登山杖，“天真，咱们快跑！”
吴邪却没有动，他盯着那只爪子，突然发现爪子上缠着一块蓝色的布料，虽然破损严重，却能看清质地——和青铜门外捡到的蓝布条一模一样，甚至上面还有一个熟悉的破洞，是当年他在西沙海底墓，不小心用刀划开的。
“是小哥的布条！”吴邪的心脏猛地一缩，“这怪物和小哥有关！”
就在此时，怪物的半个身子从缝隙里钻了出来，竟是一只巨大的蜥蜴状生物，体长超过十米，浑身覆盖着黑色的鳞片，眼睛是血红色的，嘴里淌着粘稠的涎水，散发着刺鼻的腥气。它看到吴邪手中的青铜盘，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猛地扑了过来。
“小心！”王胖子一把推开吴邪，举起事先准备好的雷管，狠狠砸了过去。雷管在怪物脚边爆炸，掀起漫天雪雾，却只在它的鳞片上留下了几个白印。
“这东西皮太厚了，普通武器没用！”王胖子喊道，“天真，想想办法！”
吴邪盯着青铜盘，突然灵光一闪。他记得张家的古籍里提到过，青铜器物往往与祭祀有关，这青铜盘或许是控制怪物的关键。他伸手按住青铜片，按照古籍里记载的张家血脉催动之法，将指尖的血滴在青铜片上。
鲜血渗入青铜片，纹路里的绿光瞬间暴涨，青铜盘的嗡鸣声越来越响，铁链突然绷紧，猛地向后拉扯。怪物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身体被铁链拽得连连后退，挣扎着想要挣脱，却无济于事。
“有用！”王胖子兴奋地喊道，“天真，再加把劲！”
吴邪咬着牙，不断将力气注入青铜片。他能感觉到，青铜盘里涌动着一股古老的力量，与他体内的张家血脉产生了共鸣。突然，青铜片上的纹路开始发光，形成一道光柱，直射怪物的头部。怪物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开始抽搐，鳞片逐渐失去光泽，最终瘫倒在雪地里，没了动静。
危机解除，吴邪瘫坐在雪地上，大口喘着气。王胖子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行啊天真，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不愧是张家的后代。”
吴邪苦笑一声，刚想说话，却注意到怪物的爪子下，压着一个黑色的背包。他心中一动，爬过去将背包拽出来。背包已经破损严重，里面的东西却保存得还算完好：一把黑金古刀、一个笔记本、还有一块刻着“张”字的玉佩。
黑金古刀的刀鞘上，缠着完整的蓝色布条，正是张起灵当年一直带在身上的那把。吴邪颤抖着打开笔记本，里面是张起灵熟悉的字迹，简洁而工整，记录着他在青铜门后的十年经历。
“青铜门后有守护兽，乃上古异种，以血为食，需以张家血脉催动青铜盘镇压。”
“十年期满，吾将出青铜门，赴杭州之约。”
“若吾未归，青铜片会随守护兽异动而出，持片者可凭血脉镇压怪物，护此地安宁。”
最后一页的日期，正是三天前。
吴邪的眼眶瞬间湿润，他握紧那本笔记本，指尖抚过“赴杭州之约”六个字，心中百感交集。原来张起灵早就做好了安排，青铜片不是求救信号，而是他留给吴邪的守护凭证。
“天真，你看这是什么？”王胖子从怪物的头部找到了一个晶莹剔透的珠子，里面似乎有流光在转动，“这东西看着不像凡物。”
吴邪接过珠子，刚触碰到，就感觉到一股温暖的力量顺着指尖涌入体内，之前催动青铜盘消耗的力气瞬间恢复了大半。笔记本里的最后一行小字映入眼帘：“守护兽内丹，可滋养气血，补灵力损耗。”
“这是小哥给我们留的礼物啊，”王胖子笑道，“看来咱们没白来。”
就在此时，谷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熟悉的声音：“吴邪？胖子？”
吴邪猛地抬头，只见雪谷入口处，站着一道蓝色的身影，身形挺拔，面容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沧桑，手中握着那把熟悉的黑金古刀，正一步步朝他们走来。
“小哥！”王胖子率先反应过来，激动地冲了过去。
张起灵微微点头，目光落在吴邪身上，眼神柔和了许多：“我回来了。”
简单的四个字，却像一道暖流，瞬间融化了吴邪心中十年的冰雪。他站起身，望着那个朝他走来的身影，眼眶发热，却笑了出来：“欢迎回家。”
雪依旧在下，落在三人身上，却不再刺骨。吴邪将那枚青铜片递给张起灵，张起灵接过，随手揣进兜里，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笔记本上：“都看到了？”
“嗯，”吴邪点头，“以后不用再一个人守着了。”
张起灵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指尖的温度熟悉而温暖，带着十年未变的坚定。吴邪回握住他的手，心中充满了踏实——十年等待，终不负约。
四
离开雪谷时，天已经放晴。阳光透过云层，洒在雪山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张起灵走在中间，吴邪和王胖子一左一右，三人的脚印在雪地上连成一串，朝着山下的村落延伸。
“小哥，你这十年在青铜门里都干了些什么？”王胖子好奇地问道，“就天天看着那只大蜥蜴？”
“不止，”张起灵道，“青铜门后有历代张家留下的古籍，记载着关于世界的秘密，我需要整理归档，同时镇压守护兽，防止它冲出雪谷伤人。”
“那你早就可以出来了？为什么等到现在？”吴邪问道。
“古籍整理需要时间，”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