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是被海浪拍醒的。
咸腥的风卷着细沙从帐篷缝隙钻进来,扑在脸上有点痒。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帐篷顶被晨光染成了淡金色,身边的位置空荡荡的,只有压着的衣角还带着点体温。
“小哥?”他撑起身子,帐篷拉链被人从外面拉开,张起灵的脸探了进来,额前的碎发沾着水汽,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盐粒,像落了层星星。
“醒了。”张起灵递进来条毛巾,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胖子在捡贝壳。”
吴邪接过毛巾擦了把脸,海腥味混着皂角的清香漫进鼻腔。这是他们来这座无名海岛的第三天,本来是胖子说发现了处明代沉船遗址,硬拉着他们来“发财”,结果船刚靠岸就被台风困在了这里,遗址没找着,倒过上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渔民生活。
钻出帐篷时,阳光已经很烈了,把沙滩烤得滚烫。胖子正蹲在礁石旁,举着个巴掌大的海螺嚷嚷:“天真,小哥,快来看!这海螺里有珍珠!”
“就你那运气,能捡到个空壳就不错了。”吴邪笑着走过去,脚踩在沙子上,烫得他直跳脚。张起灵不知从哪找了双草鞋,弯腰替他穿上,粗糙的草绳蹭过脚踝,带着点痒意。
“这叫什么?这叫鸿运当头!”胖子把海螺凑到耳边,“你们听,里面有海浪声,跟胖爷我这胸怀似的,宽广!”
吴邪没理他,注意力被张起灵手里的东西吸引了——是串用红绳编的手链,上面串着几颗圆润的白色石子,还有个小小的贝壳,被打磨得光滑透亮,在阳光下泛着虹彩。“给我的?”
张起灵点头,把手链系在他手腕上。绳结打得很特别,是他独有的系法,松松垮垮却不会掉。“昨天捡的。”他说,指尖蹭过吴邪的手腕,带着海水的凉意。
吴邪低头看着手链,贝壳上还留着张起灵的指温,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他想起十年前在西沙,也是这样的海边,张起灵把潜水服让给冻得发抖的他,自己只穿着件单薄的衬衫,在甲板上替他烤火,火星溅在他手背上,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中午吃什么?”胖子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我昨天挖的蛤蜊再不煮,该臭了。”
“煮蛤蜊汤。”张起灵指了指礁石后的网兜,里面装着几条银光闪闪的海鱼,是他今早天没亮就去礁石区钓的,“再烤条鱼。”
三人分工合作,胖子负责生火,吴邪去捡枯枝,张起灵处理海鱼。他的刀工依旧利落,指尖捏住鱼鳃轻轻一扯,内脏就被完整地掏出来,鱼鳞刮得干干净净,连鱼腹里的黑膜都没放过。
“小哥这手艺,不去开个海鲜馆可惜了。”吴邪蹲在旁边看,柴火噼啪地响,把他的脸映得红红的。张起灵突然递过来块鱼肉,是最嫩的腹鳍部分,还带着点海水的咸。
“生的能吃?”吴邪挑眉,还是张嘴咬了下去。鱼肉细腻滑嫩,带着股清甜,比他吃过的任何刺身都鲜。
“能。”张起灵自己也吃了一块,喉结滚动的弧度在阳光下格外清晰。胖子在旁边看得直嚷嚷:“我说你俩能不能顾及下单身汉的感受?胖爷我这眼睛都快被闪瞎了!”
午饭很简单,蛤蜊汤鲜得掉眉毛,烤鱼肉外焦里嫩,蘸着胖子不知从哪摸出来的辣酱,吃得三人直咂嘴。海风带着浪沫吹过来,掀动张起灵的衣角,露出他腰间的黑金古刀——即使在这种时候,他也总把刀带在身边,像种刻进骨子里的习惯。
“下午去沉船那边看看?”胖子抹了把嘴,“台风过了,说不定能找到点宝贝。”
吴邪看了眼张起灵,对方正用树枝在沙地上画着什么,是这片海域的简易地图,暗礁的位置标得清清楚楚。“行,但得听小哥的,别乱闯。”
沉船遗址在岛的另一侧,需要穿过片茂密的红树林。树根盘根错节地扎在浅滩里,像无数只伸出的手,潮水退去后,留下满地的弹涂鱼,一蹦一跳的,惊得胖子总想去抓。
“小心点,”张起灵走在最前面,用刀劈开挡路的藤蔓,“这里的泥里有蛇。”
吴邪赶紧跟紧他,指尖不小心碰到对方的衣角,张起灵立刻放慢了脚步,伸手牵住他的手腕。他的手掌总是比吴邪大些,能把他的手整个包起来,掌心的薄茧蹭过皮肤,像在无声地说“别怕”。
红树林的尽头是片乱石滩,沉船的残骸半露在沙里,木质的船身已经被海水泡得发黑,长满了墨绿色的海藻。“看来是艘福船。”吴邪蹲下身,摸着船板上的纹路,“至少有四百年了。”
张起灵没说话,只是盯着船尾的方向。那里有个破损的木箱,露出里面的一角,像是布料。他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把箱子拖出来,箱子上了锁,锁眼已经锈死了。
“胖爷来!”胖子从背包里掏出工兵铲,几下就把锁砸开了。箱子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件褪色的丝绸衣物,和一本泛黄的日记。
日记是用毛笔写的,字迹娟秀,记录着当年的航海日志。“永乐三年,随郑和下西洋,途经此岛,遇台风,船毁……”吴邪念着,指尖拂过最后一页,上面画着个小小的人像,穿着明代的服饰,眉眼竟和张起灵有几分相似。
“这画的是小哥的祖宗?”胖子凑过来看,“别说,还真挺像。”
张起灵拿起日记,指尖停在那幅画上,眼神里带着点吴邪看不懂的情绪,像是怀念,又像是别的什么。“不是。”他说,“是守船人。”
吴邪没再问,他知道张起灵的过去像深海一样,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他愿意等,等对方愿意说的那一天。
夕阳西下时,他们往营地走。潮水涨了上来,漫过脚踝,凉凉的很舒服。张起灵在前面走,吴邪踩着他的脚印,一步一步,像在踩着某种约定。
“明天台风应该就彻底过了。”胖子看着远处的海平面,“船老大说会来接我们。”
吴邪心里有点失落,这几天虽然被困着,却过得格外踏实,没有阴谋诡计,没有生死危机,只有海,只有沙,只有身边的人。“其实……多待几天也挺好。”
张起灵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他。夕阳的金光落在他眼里,像融化的金子。“可以。”他说,“等你想走再走。”
吴邪的心跳漏了一拍,刚想说话,就被胖子打断了:“我说你俩能不能别总腻歪?胖爷我还想回去吃涮羊肉呢!”
回到营地时,月亮已经升起来了。胖子在帐篷里打盹,吴邪和张起灵坐在礁石上,看着海浪一遍遍涌上沙滩,又退下去,带走一串串脚印。
“小时候我总想着出海,”吴邪捡起块石子,扔进海里,“三叔说大海里有无数宝藏,有会发光的鱼,有能让人长生的仙草。”
张起灵侧过头,月光在他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没有仙草。”他说,“有鲨鱼。”
吴邪笑了,想起在蛇沼遇到的那些鸡冠蛇,突然觉得鲨鱼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但有你啊。”他说,声音很轻,被海风卷着,不知对方听没听到。
张起灵却突然凑近了些,鼻尖几乎碰到他的额头。“吴邪。”他说,声音比海浪还低。
“嗯?”
“我在。”
吴邪的心脏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酥酥麻麻的。他看着张起灵的眼睛,那里映着月亮,映着星星,映着他的样子,比任何宝藏都要珍贵。
他鬼使神差地凑过去,在对方的唇角轻轻吻了一下。像海浪吻过沙滩,轻得怕惊扰了什么。
张起灵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反客为主,伸手按住他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他的吻带着点海水的咸,和阳光的暖,像这座海岛的风,狂野又温柔。
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哗哗的声响,像在为他们伴奏。吴邪闭上眼睛,感受着对方的温度,觉得这世间最幸福的事,莫过于此——有良人在侧,有大海可依,有说不尽的来日方长。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分开。吴邪的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虾子,把头埋在张起灵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和海浪声交织在一起,格外安心。
“手链很好看。”他闷声说。
“嗯。”张起灵轻轻拍着他的背,“明天再捡些贝壳,给你串个项链。”
吴邪笑了,抬头看见天上的星星,密得像撒了把碎钻,银河清晰得仿佛伸手就能摸到。他想起日记里的那句“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突然觉得,无论过去有多少颠沛流离,未来有多少未知迷茫,只要身边有这个人,就什么都不怕。
海浪还在拍打着沙滩,带着月光的清辉,一遍遍,像是在诉说着永恒。吴邪靠在张起灵怀里,手腕上的贝壳手链轻轻作响,和着心跳,和着海浪,唱着一首只属于他们的歌。
这座无名海岛会记得,有两个身影,在月光下依偎着,从黄昏到黎明,从现在到以后,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