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转眼过了三年,二人比起主仆更像是无话不谈的朋友,直至林天佑有事离去,到归来时墨尘渊已消失七日,林府的晨雾终于散去,阳光透过私塾窗棂,落在墨尘渊留下的《论语》批注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八个字被照得发亮,却再无人像从前那样,在晨光里为他讲解字句间的深意。
林天佑站在书桌前,指尖反复摩挲着书页边缘,那里还留着墨尘渊翻书时的褶皱。他想起三年来,两人总在寅时初刻一同入私塾,墨尘渊煮着清茶,他读着兵法,偶尔抬头,便能看见阳光落在墨尘渊发梢,像撒了一层碎金。可如今,茶盏冷了,书页静了,只剩他一人守着满室寂静。
“少主,庄主请您去前厅。”家丁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林天佑拢了拢外袍,将那本《论语》小心收好,快步走向前厅——他隐约猜到,父亲找他,是为了“斩妖师”之事。
果不其然,前厅里不仅坐着林庄主,还有几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他们是林氏宗族世代供奉的斩妖师,腰间的斩妖剑泛着冷光,透着肃杀之气。林庄主见他进来,指了指身边的座位:“天佑,从今日起,你便跟着几位长老学习斩妖术。林府属地近来妖邪作祟,你身为少主,需担起守护之责。”
林天佑愣了愣,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衣摆——他从未想过要做斩妖师,从前他的世界里,只有《孙子兵法》和宗族祭祀,是墨尘渊让他明白,“守护”不止是守住家族颜面,更是护住百姓安宁。可如今墨尘渊走了,这份守护的责任,竟要以斩妖师的身份继续。
“父亲,我……”他想拒绝,却在抬头时撞见林庄主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往日的威严,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墨尘渊走之前,曾说你有守护之心,只是缺了一份底气。斩妖师的身份,或许能让你找到这份底气。”
林天佑的心猛地一颤,原来墨尘渊早有安排。他想起墨尘渊消失前一夜,两人在“问心境”崖台,墨尘渊弹着无名小调,忽然说“若有一日你需执剑,莫要忘了为何而战”。那时他不懂,如今才明白,墨尘渊是在为他铺一条能守住初心的路。
“我学。”林天佑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几位长老,语气坚定,“但我有一个要求,斩妖时若能化解恩怨,便不轻易伤其性命。”这是墨尘渊教他的“万物有灵”,他不想丢。
几位长老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为首的张长老起身,将一把通体乌黑的斩妖剑递给他:“此剑名守心,斩妖邪,守本心,希望你能不负此名。”
接下来的日子,林天佑便跟着长老们学习斩妖术。每日寅时起身练剑,午时研读《斩妖录》,傍晚则去属地巡查,看百姓是否安好。他学得很快,剑法学得扎实,辨妖术也掌握得精准,可每当夜深人静时,他总会抱着那把琵琶,坐在问心境崖台,弹起那段无名小调——没有墨尘渊的纠正,他的指法总在熟悉的旋律上卡顿,滞涩的音符像极了他此刻的心境。
苏挽晴见他日日如此,便常提着点心来陪他。这日傍晚,她见林天佑的手指被琴弦磨出了茧子,忍不住递过一方帕子:“墨七公子若在,定不会让你这般折腾自己。”
林天佑接过帕子,指尖擦过琴弦上的尘,轻声道:“他若在,或许会跟我一起练剑。”他想起从前墨尘渊看他练剑时,总在一旁弹琵琶,琴声与剑声相合,竟是意外的和谐。那时他总笑墨尘渊不懂武学,如今才明白,墨尘渊的琴声,是在为他定心。
“你说,他会不会回来?”苏挽晴忽然开口,目光望向远方的云海。林天佑抬头,看见夕阳正落在云海尽头,将天空染成橘红色,像极了三年前他们一起看的日落。“会的”他语气笃定。
日子一天天过去,林天佑的斩妖术日益精进,第一次独自斩妖,是在一个月圆之夜。彼时山魅作祟,掳走了邻村的一个孩童,他循着妖气追到后山,山魅见他孤身前来,嗤笑一声:“林府少主不好好读书,也想学人斩妖?”
林天佑没有说话,只是握紧“守心”剑,想起张长老教他的“心定则邪不侵”。他避开山魅的攻击,同时从腰间取出墨尘渊留下的符箓——那是墨尘渊消失前给他的,说“若遇妖邪,此符可护你周全”。符箓燃起的瞬间,金光闪过,山魅被晃得睁不开眼,林天佑趁机挥剑,剑刃精准地刺穿山魅的内丹。
山魅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孩童吓得大哭,林天佑蹲下身,将孩子抱在怀里,声音放得极轻:“别怕,我送你回家。”孩子靠在他肩头,小声问:“大哥哥,你是不是和墨哥哥一样,都是好人?”
林天佑的心猛地一软,他摸了摸孩子的头,点头道:“是,我们都是为了保护你们。”他想起墨尘渊从前总在私塾教孩子们读书,阳光落在两人身上,温暖得让人不想离开。如今他执剑斩妖,也是在守护这份温暖,守护墨尘渊在意的一切。
回到林府时,已是深夜。林天佑刚走进书房,就看见书桌上放着一个陌生的木盒,盒盖上刻着“问心”二字。他心头一紧,急忙打开,里面是一枚玉佩——正是他当年送给墨尘渊的那枚,玉上多了一道新的刻痕,旁边还有一张纸条,是墨尘渊熟悉的字迹:“闻君执剑护民,甚慰。我在西域寻得解咒之法,待事了,便归与君共弹问心曲。”
林天佑握紧玉佩,指尖传来的温润让他眼眶发热。他想起墨尘渊曾提过,他身上有一道百年前的咒印,若想解开,需寻西域的“忘忧花”。原来墨尘渊消失,是为了解开咒印,是为了能无牵无挂地回来。
他走到窗边,抱着琵琶弹起那段无名小调。这一次,旋律不再滞涩,多了几分坚定与期待。月光洒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知道,墨尘渊没有忘记约定,而他会继续做斩妖师,守着这片土地,守着这里的百姓,等墨尘渊回来的那天。
接下来的半年里,林天佑成了林府属地的守护神。哪家闹了邪祟,他便背着守心剑上门;哪处有百姓受了欺负,他也会第一时间赶到。他斩过作恶的狐妖,驱过扰民的水怪,却始终记得墨尘渊的话,能化解的恩怨便尽量化解,能不伤害的生灵便绝不伤其性命。
这日,他接到消息,百里外的云台山有一只千年树妖,掳走了十几个上山采药的百姓。他连夜赶路,抵达时正见树妖将百姓困在树洞旁,树干上的纹路扭曲,透着诡异的气息。
“放了他们。”林天佑握紧“守心”剑,目光坚定。树妖转过头,声音沙哑得像枯叶摩擦:“人类毁我家园,砍我族人,我为何要放了他们?”林天佑一愣,顺着树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山脚下有大片被砍伐的树木,树桩上还留着新鲜的切口。
“那些人砍树,我会让他们赔偿,也会让他们种下新的树苗。”林天佑放缓语气,“但你抓了无辜百姓,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墨尘渊曾说,万物皆有灵,冤冤相报何时了?”
树妖听到“墨尘渊”三个字,动作明显顿了顿:“你认识那个戴帷帽的公子?”林天佑心头一震,急忙追问:“你见过他?他在哪?”
“三个月前,他来过这里,”树妖的语气软了下来,“他帮我治好了被虫蛀的根部,还说若有人来斩我,让我告诉你,莫要忘了‘守心’二字。”林天佑握紧剑柄,原来墨尘渊早知道他会来这里,早为他铺好了路。
“我答应你,会让百姓不再砍树,也会帮你守护这片山林。”林天佑收起“守心”剑,“你也放了他们,可好?”树妖沉默了很久,最终点了点头,树洞缓缓打开,百姓们纷纷跑了出来,对着林天佑连连道谢。
解决完树妖之事,林天佑没有立刻回林府。他站在云台山巅,望着西域的方向,从怀里取出那枚“问心佩”——玉佩上的刻痕被风吹得有些模糊,却依旧温润。他想起墨尘渊留下的纸条,想起树妖的话,忽然觉得,墨尘渊离他越来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