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褚磊的消息已先行传回，恒阳带着一众弟子在山门前翘首以盼，见昊辰驭神兽而归，心中喜忧参半，不待昊辰行礼便亲自扶着他前往旭阳峰。

“师父，这段时日弟子不在，秘境可有异动？”

“回来就好，好生调息修养才是要事，看守秘境交给为师”恒阳的话无疑是一枚定心丸，腾蛇瞧着眼前的老头越看越喜欢，心里也对他多了几分敬重。

半个月过去，昊辰的身体每况愈下，渐渐到了药石无用的地步，旭阳峰上至恒阳长老下至弟子门童无不伤心难过。

这日，腾蛇照例下山看护璇玑去了，端清陪着昊辰在小院里晒太阳，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往事。话到伤心处，端清抽噎着轻轻握住他的手，“端清惭愧，修行之人当看淡生死离别，我却做不到如师兄这般平和，我好难过……”

昊辰第一次认真地审视这个普普通通的师妹，修为平平却有一颗真挚善良的心，敢爱敢恨。细数十余年同门之谊，除却修炼时指点一二，他们几乎没正经说过几句话，她的一句喜欢便愿意守护至此。这便是凡人看重的情吗？

日暮西山，昊辰在漫天霞光中醒来，院子里树影婆娑身上却感受不到丝毫风的痕迹，结界很完美，他忍不住露出笑容。一转头，果然瞧见恒阳长老正慈爱的注视着他，脸上尚且擎着一点笑意，眼底却掩不住悲伤，一晃眼仿佛苍老了许多。

昊辰这一走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他，神仙凡尘走一遭容易，为他殚精竭虑的师父却要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道别的话语说的再多又如何能填补一个耄耋老人心里的空缺？想到这里，曾经清冷少情的天界帝君也不由得落下泪来。

柏麟在中天神殿内室醒来，睁开眼就看到守在一旁的腾蛇，那些话他一个字也不信，但是他坚信腾蛇不会害他。他们安排这一切的时候特意避开了司命，也间接的免去了很多麻烦，接下来要做的便只剩下等待二字。

司命忙着写话本没留意凡界，这日突然瞥见昊辰的命簿已然终止吓得立刻下凡查看。到旭阳峰时只听得一片哭声，在院中怔愣了许久才想起来折返中天神殿，看到柏麟和腾蛇都在，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他们的说辞很简单，在凡界发生了意外，司命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吭。他原也不想柏麟为此事冒险，如今回来了更好，开开心心地回了司命殿，最近这灵感真是源源不断啊。

弱水岸边有一颗高大的碧树，万年不曾开花结果，如今下凡一趟，竟得见碧树含苞欲放。一滴眼泪便教古树生出花蕾，这意味着什么呢？

柏麟笔直地伫立在树下，在一片无边的沉寂中闭上双眸，树灵将他的身体慢慢地托到碧树梢头。识海里不知何时变了模样：晴空高远，凉风习习，绿树成荫，繁花似锦。原来尘世的缘分早已补全了他神魂里与身俱来的空白，恒阳与他的师徒父子情，腾蛇生死相随的守护，端清的直白与纯粹……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他为渡战神坠入凡尘，历劫的人却是自己。

情是什么？ 一路走来，他感受到的爱与关怀，他对恒阳的愧疚，他对凡人的保护欲，对妖物的厌恶，以及他和罗喉计都的恩怨情仇……那一桩不是因情而生？他的所见所闻禁锢了他的思想，人分善恶，仙妖又何尝不是如此？堪不破，悟不透，才会困于此情，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偏执由此而生。其实爱也好，恨也罢，无非“放下”二字，一念宽则天地宽。

大道无情，乃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一视同仁，无情而多情；是博爱苍生，万物平等。是神是魔是妖，为善则存，作恶当诛，无一例外

……

一滴露珠自花叶坠入弱水，“滴答”一声打破沉寂。

柏麟缓缓睁开眼，入目的是一片繁华景象。转眼之间碧树上的花苞竞相开放，馨香引来花灵蝶舞，百鸟齐鸣。他的心中生出些许触动，抬手一抹，才发现早已泪流满面。

弱水与天河相接，河面水汽氤氲，一道虹桥直抵白玉亭，亭中的蓝色身影立即飞身而来，柏麟轻轻一笑，朝他伸出手。

清风拂过，衣袂飘飘，碧树上万千花朵化作流光鱼儿似的尽数游向柏麟，华光如一朵盛开的巨大金莲顷刻间点亮天际。上神法相乍现，金莲温柔地绕着他盘桓一周，继而飘向人间散落至三山四海，流光过处，万物欣欣向荣。

虹桥上，腾蛇不禁湿了眼眶，眼前的场景与他们初见时太过相似，鸿鹄清越的声音响彻云霄，上神便如此刻般温柔地将他带来这中天。可惜被唤了数千年神君，直至今日才明白为神的意义。

华光散尽，两人在虹桥的尽头紧紧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