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柏麟和腾蛇在凡界和修仙弟子一起四处斩妖除魔，日子过得倒比在天界时畅快许多。

夜幕降临，柏麟难得取出琴端坐于案前，指尖轻拢慢捻细细调音，琴在昏黄油灯下泛着温润光泽。

柏麟鲜少拨弄乐器，腾蛇已经忘了他上次弹琴是什么时候，他不懂音律，只觉得这次的曲调和以往不同，透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闲适。

闭上眼，感觉花瓣上晶莹的露珠滴落池水中，清脆的声响唤醒了沉睡的小鹿，它起身蹦蹦跶跶地溜达了一圈。随着越来越多的露珠落水，其他的小动物也陆续醒来，在丛林里追逐嬉戏，阳光从地平线冉冉升起，万物焕发出勃勃生机……

一曲终了，门外早已挤满了探头探脑的仙门年轻弟子，有几个胆大的鼓起勇气上前讨教，希望能跟他学习一二。柏麟果真耐心教导了几日，还传授了其他几种乐器的演奏方法。

腾蛇上次见到他如此放松满足的神情还是仙山上初见的时候，时过境迁，周遭的一切早已物是人非，幸好他们还在一起。

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妖族闯入秘境杀了六名看守的仙门弟子，柏麟决定带走琉璃盏。

“放下”二字说时容易，但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人？腾蛇的心里还在打鼓，但他觉得柏麟是对的，有些事情必须尽快解决，拖得越久越容易生出事端。

柏麟带着琉璃盏去了人迹罕至的极北，冰原上，妖族和修罗族虎视眈眈，却忌惮他们的神力无一人敢靠近。柏麟注视着琉璃盏中流动的紫黑色火焰，心中百感交集。

“计都，时至今日我才明白你的心意，若没有仙魔大战我们或许会一直走下去，做一世知己好友。你不仅是我的朋友，还是修罗族的战将，而我的身后是整个天界，两族交战，你我注定要站在对立面。你可以为了修罗族杀入我天界，我就能为了天界对付你，相识一场却落得如此结局，可悲可叹”

柏麟看向周遭被冰雪覆盖的净土，继续道：“罗喉计都，对不起，我终究欠着你一份情义，来世你便来了了这因果吧”

腾蛇蓦然反应过来，尚未来得及出言阻止，只见他抬起右手迅速结印，从食指指尖凝出一滴鲜血伴着淡淡的光晕融入其中一并送入琉璃盏。

腾蛇震惊之余，柏麟已经施完法起身。他突然有些后悔，若知晓柏麟如此行事，他应该提前下手，现下却什么都晚了。

“昊辰师兄！”

柏麟和腾蛇相继转身，羲玄和战神飞身而至，“如今天界祥和，四海安宁，绝不能再让魔煞星现世！”

羲玄的话说得冠冕堂皇，琉璃盏就在秘境，他既知晓其中利害，为何一早不出手？若是为了战神，那回归天界后她早已有了独立的命柱，羲玄为何还放任不管，直到此时才出来？

腾蛇没有想到此处，只是觉得羲玄的出现有些莫名其妙，仿佛一开始就知道他们要来这里。

柏麟突然有些好笑，他没有接话茬，默默地施法将琉璃盏放置在冰原上拉着腾蛇径自走了几步，只留下羲玄和战神站在原地面面相觑，羲玄有些尴尬，话说了一通现下有些下不来台。

“昊辰师兄！”

“羲玄殿下，你以为我要如何？”

柏麟停下了脚步缓缓转过身来，“在凡界时你我尚且不是师出同门，往后这声师兄不必再叫，今日若非我来此，你就打算放任妖魔族为了争夺琉璃盏肆意杀害凡人吗？”

柏麟瞧了一眼他的装束，叹了一口气，“帝君，这就是你说的用爱治理三界吗？”

一直不出声的战神终于发现端倪，眼看天空变幻莫测天帝即将现身，她迅速召出定坤用尽全力劈向琉璃盏，巨大的冰蓝色光墙破空而去，琉璃盏顷刻间灰飞烟灭。

闹剧结束了，战神手握定坤剑柄，骄傲的仰着头，“柏麟，这剑我用的如何？”

柏麟不语，腾蛇却明目张胆地为她竖起了大拇指，“你还是我认识的璇玑，不，比她还要好！”

羲玄红着眼眶，目光在他们三人之间逡巡片刻，最终落在柏麟身上，却什么话也没说。天帝虚晃了一下，只催促羲玄和战神尽快回天界。

“璇玑？”

羲玄轻轻地唤了一声，委屈的像一个愤夫，战神回过神转头看他，奇道:“羲玄，你和我说要来毁了琉璃盏以绝后患，我做到了，你怎么不开心？”

战神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话说完径自回天界了，羲玄连忙追上去。

直到他们离开，腾蛇才转身看向柏麟，心中纵有千千结，临了还是尊重和理解占了上风。柏麟握紧他的手不置一词，目光平静如水，若说腾蛇让他回天界时只是有所怀疑，那么羲玄带战神回到天界痛批曾经的天规法则，并提出新的一套治理蓝图时，他便证实了心中有想。

他在妖魔环伺时临危受命，只得使用雷霆手段，算起来三界在他的高压政策下已经安稳运行了万年。不管怎么说，羲玄确实陪战神重获新生，他所说的爱与平等说不定也是一条出路。如今天界有战神坐镇，没有什么可担心的，离开也是为了给三界一次试错的机会，一个或许可以变得更好的机会。

此次来极北只为造势，一是把妖魔对凡间仙门的注意力转移开来，如此一来便护住了仙门。二是给羲玄足够的时间赶到，他要借此机会让战神看清一些事情，以免一脚陷进去后悔终生。

“柏麟，罗喉计都他……”

“他会从渡厄道重走一遭，到时是非对错一并了结”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说到情，柏麟不禁看向身边的人，原来腾蛇的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哀伤而深情，宛如一池春水笼罩着微凉的雾气，平添几分萧索迷惘。

  ……

腾蛇迷迷糊糊地醒来才发现已然回到了仙山上，四处不见柏麟的身影。他正要起身寻找，伏在枫树粗壮的枝干上小憩的白凤骤然被鸾鸟的叫声惊醒，雪白的羽毛簌簌落下，像是暮春时节凋零的花瓣。

恍惚间他想到最开始见到的那个模糊的白影，心不由得慌了起来，难道这一切只是他的梦镜？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到头来都是假的吗？

“柏麟”

“柏麟！”

“柏麟……”

腾蛇像一只游魂胡乱地转了一圈又一圈，目之所及灵气充沛，云雾缭绕，耳边只有神兽和禽鸟的怪叫声，他第一次觉得仙山空旷得可怕。

他不要再回到没有柏麟的日子，终日浑浑噩噩地到处游荡，寻不到一处安身之所。腾蛇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双臂紧紧地抱住膝盖，仙山上一切如故，可唯独柏麟，他的柏麟……

为什么呢？明明他和柏麟已经改变了必死的结局，明明柏麟已经对他生出情丝，他们终于苦尽甘来，明明一切都在像好的方向发展，明明柏麟就是他命中的良人……为什么呢？

“腾蛇，你在这里做什么？”

是战神的声音，不要！这不是真的，他宁可现在才是做梦。腾蛇踉跄着站起身拔腿就跑，穿过重重密林，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冲，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逃离这里，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