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公会那场决定命运的审查会,已悄然过去一周。
秦思洋的日常生活,从表面上看,波澜不惊。他依旧如同精密钟表般准时,独自踏入中级地下城《阿斯特里亚的迷茫之森》,用脚步丈量着熟悉的路径,淡然地进行着日复一日的探索。一切似乎都与往常无异。
然而,水面之下,暗流早已涌动。“特异现象分析官”这个看似古怪却蕴含特权的新头衔,如同为他打开了一扇通往宝库的秘门。如今,他可以随意调阅隶属于公会最高机密的详尽迷宫构造图、未确认怪物的生态数据与能力评估,乃至那些被标记为“极度危险”区域的探索记录——这些信息,对于普通探索者而言,是绝对无法触及的禁区。
信息——秦思洋精准地意识到,这才是当前状态下,他能握于手中的最强武器。他将这些庞杂而珍贵的信息洪流,与自身独有的【整理】技能进行交叉分析与深度融合,使得他对地下城结构的理解、对威胁的预判能力,提升到了一个近乎异常的水平。曾经需要谨慎应对的中层区域,如今在他眼中,障碍已被逐一拆解,变得条理清晰。
他的个人实力也在稳步增长,等级悄然提升至7级。各项状态参数扎实地向上攀升,回头再看那个“E级”的初始评价,已然带上了一丝滑稽的意味。
这天,他的探索目标指向森林更深处,那片古木参天、光线幽暗的区域。他的目的地,是此前发现古老石板之地的更深处,旨在确认通往记载中“古老灾厄”沉睡的迷宫最核心地带的具体路线。
然而,公会数据库关于此区域的情报,却贫瘠得令人心惊。除了几条用醒目红色字体标注的警告——“推荐探索等级:A级以上”、“历史记录:多个精英联合调查队曾在此区域三度遭遇全灭”——之外,几乎是一片空白。字里行间透出的,是前人用生命换回的绝望气息。
(……实力差距依然悬殊,现在进入等同于自杀。)
站立在通往更深层洞穴的入口处,即使相隔一段距离,那股仿佛能侵蚀灵魂的惨烈瘴气依旧扑面而来。秦思洋的【整理】技能被动地分析着瘴气的成分与浓度,反馈回危险等级极高的信号。他冷静地得出了判断。涉足此地,尚需时日。他需要更强大的等级支撑,更娴熟的技能运用,以及……万全的物质与心理准备。
他从不信奉蛮勇。果断放弃,亦是智慧与力量的体现。念头既定,他毫不留恋地转身折返。
归途之中,他心血来潮,决定偏离惯常行走的最短路径,选择了一条在地图上仅以细微虚线标注、宛如古老兽径的偏僻路线。地图旁的注释简洁而醒目:“注意:新型陷阱高频出现区,已接获多起事故报告。”
(新型陷阱……?)
这行小字悄然拨动了他作为前工程师那根热衷于分析与解构的神经。会是什么样的设计原理?触发机制有何特别之处?破坏力评估如何?探究的欲望如同小小的火苗,在他冷静的眼眸中一闪而过。去亲眼确认一下,如果可能,顺便进行一番实地数据采集——这几乎成了他探索之余的一种另类消遣。
带着这份略显轻松,甚至可以说是专业兴趣使然的心态,他踏入了这条小径。然而,前行不久,意料之外的景象便强行闯入他的视野。
“可恶!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队长!我的脚完全被缠住了,动弹不得!”
“治疗!快想想办法!我需要解毒!”
惊恐的怒吼、绝望的悲鸣,夹杂着怪物嗅到猎物气息后发出的低沉而危险的嘶吼,从前方一片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传来。一支探索者小队,显然陷入了灭顶之灾。
秦思洋身形微动,如同融入环境般悄无声息地隐入一棵巨树的阴影之中,目光冷静地投向前方。当他看清那支小队成员的面容时,内心深处,几不可察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是林木他们。)
正是以前公司的那位同事林木所率领的队伍。看情形,他们完美地踏入了秦思洋本想前来“研究”的那类新型陷阱之中。
【整理】技能无需刻意驱动,已如最高效的扫描仪般,将前方的险境瞬间解构,信息流清晰地呈现在他的意识中:
复合型序列杀戮陷阱。
第一阶段:地面触发式强粘性妖藤束缚装置。
第二阶段:环境联动麻痹毒刺喷射阵列。
第三阶段:血腥味引导型腐食生物(灰鬣狗)召唤机制。
一个设计堪称恶毒的三段式死亡连锁。而林木的队伍,则成了演示这个连锁反应的完美样本。身为前卫的林木和另一名男性队员,双腿被诡异的墨绿色藤蔓死死缠绕、固定,动弹不得,身上密密麻麻地插着无数细小的、闪烁着不祥幽蓝光泽的毒刺。位于后卫的女性治疗师,显然是在试图上前援救时步了后尘,同样陷入了妖藤的纠缠。而周围,超过五只目光凶残、涎水滴落的灰鬣狗,正压低身体,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低吼,缓缓形成合围之势。
局面已彻底崩坏。全队覆没,似乎只是下一秒就会发生的必然。
“为什么啊!地图上根本没标记得这么详细!为什么这种地方会有这种东西……!” 林木的声音因极度的恐惧与不甘而扭曲变形,昔日或许存在的些许从容早已荡然无存。
秦思洋如同一个置身事外的观测者,冷静地记录着这一切。从理性层面分析,他没有丝毫出手相助的义务。这些人,曾是他跌落谷底时,站在岸边冷眼旁观、甚至可能投下讥讽石子的人群之一。在此刻选择漠视他们的结局,符合最基本的因果逻辑,甚至可以说是他们为自己的准备不足与判断失误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但是……)
一个完全不符合他行事逻辑的念头,如同水中气泡般突兀地浮现——如果当初,在那个他被公司如同废弃代码般清除掉的绝望时刻,有人能对他伸出援手,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善意……不。他立刻强行掐断了这丝毫无益处的感伤。既然已经选择了如今这条只属于自己的道路,就不该再被过往的无谓情绪所牵绊。
更为强大的理性思维迅速接管,并为他找到了一个看似更为合理的行动借口:
(眼前的情景……无疑是收集该新型陷阱实战数据的绝佳机会。)
陷阱的具体触发阈值、麻痹毒素的生效速度与临床表现、灰鬣狗群在受到血腥刺激后的协同攻击模式……所有这些关键数据,都可以从一个绝对安全、超然的“第三方视角”进行详尽的观察与记录。如此理想的“活体实验”场景,可遇而不可求。
此外,还有一点现实的考量:若是对这几具即将产生的尸体置之不理,他们死亡后逸散的生命能量与怨念,很可能加剧此区域的瘴气污染,使得这条路径在未来一段时间内变得难以通行,这无疑会对他后续的探索计划造成不便。
(结论:可见死不救。此乃他们自身选择所酿成的后果。回想我被裁员之时,这些人之中,可有谁曾表露过一丝善意?没有。既然如此,我此刻没有任何救助他们的道德义务。这,是符合逻辑的判断。)
理性的天平似乎已经倾斜。然而,脑海深处,那个被通知裁员当天,独自一人坐在空荡工位前,感受着整个世界冰冷敌意的、无比清晰的绝望画面,却不受控制地再次闪现。那种被集体抛弃、孤立无援的深刻无力感……
(……啧,真是烦人。)
林木等人此刻因恐惧而扭曲的面容,不知为何,竟与记忆中那个茫然无措的、过去的自己产生了瞬间的重叠。这种不受欢迎的联想,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
“看着就碍眼……”他下意识地咂了咂舌,仿佛要驱散某种黏着的不快感,“赶紧清理干净,把这种令人不快的联想也一并抹除掉好了。”
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意识到,这个看似基于利益权衡和清除障碍的决定背后,是否也掺杂着一丝对过去那个无力自我的、极其隐晦的释然与告别。对他而言,这更像是一次高效的“现场数据采集”与“路径维护工作”,顺便,清理一下偶然浮现的心理尘埃。
打定主意后,秦思洋不再隐藏。他从浓郁的树影之中缓步走出,姿态闲适得如同只是在林间漫步,突兀地出现在了濒临崩溃的林木等人眼前。
“……是林木啊。真是巧遇。”
那过于平静,甚至显得有些漠然的语调,与现场剑拔弩张、命悬一线的危急氛围形成了尖锐的对比。林木等人愕然望去,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眼前这超现实的一幕,让已然绝望的处境更添了几分荒诞。
“秦、秦思洋…”
林木几乎是下意识地、用带着颤抖的微弱声音念出了这个名字。那声音里,早已寻觅不到半分往日的姿态,只剩下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时,那卑微而急切的求生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