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风裹挟着栀子花的甜香与离别的涩意，吹过明德高中的林荫道，斑驳的光影在红色跑道上跳跃。距离高考还有最后三十天，空气里弥漫着硝烟与荷尔蒙混合的独特气息。
高三（七）班的教室，如同一个加压的罐头。黑板上倒计时的数字鲜红刺目，课桌上习题册堆成了摇摇欲坠的高塔，只有窗台上几盆绿萝，还在不知疲倦地伸展着枝叶，带来一丝鲜活的绿意。
江驰单肩挎着沉甸甸的书包，手指勾着篮球的网兜，刚从球场回来，额发还被汗水浸湿着几缕。他高大的身形斜靠在班级后门框上，目光穿过埋头苦读的同学和嘈杂的讨论声，精准地落在靠窗那个正低头整理笔记的女生身上。
林未。
她今天扎了个简单的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段白皙的脖颈，阳光透过窗户，在她微微颤动的睫毛上和摊开的笔记本页面上跳跃，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毛茸茸的金边。江驰看着，因运动而急促的心跳，似乎平缓了下来，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柔软的弧度。
他几步走过去，身上还带着室外阳光和青草的气息，手指屈起，用指节轻轻敲了敲她的桌面，发出“叩叩”两声清响。
“喂，大学霸，物理笔记借我瞻仰一下？昨天下午那节，不小心去梦里和周公约会了。”他声音带着点刚运动后的沙哑，语气是熟稔的玩笑，眼神里却藏着不易察觉的期待。
林未从一堆公式中抬起头，看到是他，那双总是显得过分安静的眼眸里，极快地闪过一丝很浅的笑意，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一圈微澜，旋即消失。她没说话，只是把手边摊开得工工整整的笔记本推了过去，用红笔清晰标注的重点像蜿蜒的路径。
“谢了。”江驰自然地拉开她前面的椅子，反向坐下，手臂搭在椅背上，开始翻看笔记。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划过纸页时带着一种属于男生的力量感。“字还是这么好看。”他随口夸了一句，然后状似无意地，抛出了那个盘旋在几乎所有高三生心头的问题：“欸，说正经的，想好报哪里了吗？”
林未握着笔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笔尖在草稿纸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墨点。她抬起眼，看向他，声音轻轻的，像怕惊扰了什么：“还没完全定。还在看几个学校的专业排名。你呢？”
江驰挠了挠他那头有些凌乱的黑发，露出一丝符合他这个年纪的、介于苦恼与憧憬之间的表情：“我啊，估计就留在本省了。南大或者理工大，计算机或者自动化，都行。我爸念叨好久了，说男孩子离家近点好，方便照应。”他说着，身体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营造出一种属于他们两人之间的、带着点秘密氛围的熟稔，“而且，这样我们就不用离太远了，对吧？周末我还能坐车去找你，听说南大和师范就隔两条街，小吃街特别出名。”
他说这话时，眼睛很亮，里面清晰地映着她的影子，那种对未来的简单勾勒里，理所当然地、满满地包含了她的位置。少年人的喜欢，就是这样直白而坦荡，恨不得把所有的规划都摊开给对方看。
林未的心像是被那簇明亮的火焰烫了一下，轻轻蜷缩起来。她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的期待毫无保留，像夏日正午的阳光，灼热而直接。她张了张嘴，那个盘旋在心底很久的、遥远的、位于北方的名字——“北华大学”，连同它对广阔世界的承诺和更顶尖专业的诱惑，在舌尖转了一圈，终究还是被这近在咫尺的温暖压了下去，无声地咽回肚子里。
他只是说“估计”，志愿填报系统还没正式开放，一切都还有变数。现在说出来，除了平添压力，或者……引发可能的不愉快，又能改变什么呢？她贪恋此刻他描绘的、触手可及的“我们”的未来，哪怕那未来带着她隐约感知到的、可能与她自己内心渴望相悖的轨迹。
“嗯，”她低下头，避开他过于灼热的视线，目光落在自己绞在一起的手指上，声音更轻了，像羽毛拂过，“再看吧，等二模成绩出来，定位更准一点再说。”
江驰只当她是在为不确定的成绩和未来感到普遍的焦虑，像无数次那样，伸手过去，带着点安抚的意味，揉了揉她的头发，触感柔软。“行了，别愁眉苦脸的，你肯定没问题的。走吧，”他站起身，顺手帮她合上笔记，动作自然，“请你吃冰淇淋，小卖部新进的芒果味，再晚该被抢光了。”
他向她伸出手，不是牵手，而是轻轻拉住了她的手腕。少年的手掌温热，带着运动后未散的潮意和强大的生命力。林未几乎没有抗拒，顺着他的力道站了起来，跟在他身后，穿过堆满书本的课桌间狭窄的通道。
她的目光落在他宽阔的背上，蓝色的校服T恤被汗水洇湿了一小块。心里那点关于远方的、微小的犹豫和负罪感，被他掌心的温度和前方冰淇淋的冰凉诱惑暂时覆盖、封存了。
她想，再等等，等志愿填报系统真正开放前，等一个合适的、更郑重的机会，再好好跟他说。现在，先去吃那个芒果味的冰淇淋吧。
小卖部门口挤满了人，江驰凭借身高优势轻松挤进去，很快举着两个甜筒出来，递给她一个。金黄的芒果酱淋在乳白的冰淇淋上，看着就让人心情愉悦。
“喏，你的。”他咧开嘴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林未接过来，小心地舔了一口，冰凉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她抬起头，看着站在她面前，三两口就干掉大半冰淇淋的江驰，夕阳的金光落在他毛茸茸的发顶和汗湿的额角。
这一刻，蝉鸣、冰淇淋的甜、少年鲜活的笑容，构成了高三残酷底色下，最鲜活明亮的一笔。
她不知道，这个看似平常的、关于未来的询问与回避，会成为未来漫长岁月里，反复咀嚼的一个起点。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