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风带着凉意掠过荷塘,卷得残荷沙沙作响时,那艘载着魏无羡的船终于靠了岸。
江厌离牵着江澄的手站在廊下,8岁的小姑娘已经有了几分温婉的模样,时不时踮脚望向码头,6岁的江澄则皱着眉,小大人似的叮嘱身后被乳母抱着的江月月:“等会儿见了人,不许乱笑,也不许伸手要抱,听见没有?”
两岁的江月月吮着手指,乌溜溜的眼睛眨了眨,像是没听懂,又像是全当耳旁风。
江风眠带着魏无羡走进内院时,那孩子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旧衣,头发有些枯黄,却偏偏生了双极亮的眼睛,像含着星子,只是此刻那星子蒙着层怯意,低着头,小手紧紧攥着衣角。
“阿离,阿澄,见过魏婴弟弟。”江风眠温声道。
江厌离立刻露出温和的笑:“魏婴弟弟好,我是江厌离。”
江澄梗着脖子,不太自然地哼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魏无羡——这人,就是爹爹常提起的那个故人之子?
魏无羡怯生生地抬头,刚想说话,怀里的江月月突然动了动。乳母将她放下,她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先扑到江厌离腿边,抱着她的裤腿蹭了蹭,又转向江澄,伸出小胖手要牵。
江澄的脸色瞬间缓和,弯腰牵住她的手,语气也软了:“慢点走。”
魏无羡看着这一幕,眼里的怯意更重了些,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江月月这才注意到他,歪着头看了片刻,既没像对江厌离那样笑,也没像对江澄那样伸手,只是眨了眨眼,又转头去看廊下的盆栽,仿佛他只是院角一株不起眼的草。
虞紫鸢从屋里出来,目光在魏无羡身上落了一瞬,便转向江月月,语气是惯常的清冷,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柔和:“风大,抱进来。”
江澄立刻把江月月抱起来,小姑娘顺势搂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颈窝,对魏无羡连个余光都没再给。
魏无羡在莲花坞住了下来。江厌离待他极好,总把好吃的留给他,教他认院里的花草;江澄嘴上不饶人,却会在他被别的仆从偷偷议论时,叉着腰把人赶走;江风眠亲自教他读书写字,偶尔也教些基础的剑法。
只有江月月,对他始终是不远不近的态度。
魏无羡想抱她,她便抿着嘴往江澄身后躲;魏无羡把自己捡的好看石子递给她,她看也不看,转手就给了江厌离;魏无羡学着江澄的样子,把她架在脖子上跑,她不哭不闹,却也不笑,安安静静地坐着,直到江澄跑过来把她抢回去,她才搂住江澄的脖子咯咯笑起来。
“她是不是不喜欢我?”一日,魏无羡看着江月月被江厌离抱在怀里喂点心,小声问旁边的江澄。
江澄撇撇嘴,语气带着点得意:“我妹妹眼光高,不是谁都能喜欢的。”话虽如此,却还是在魏无羡垂头丧气时,别扭地说,“她也不是讨厌你,就是……跟你不熟。”
确实不熟。江月月自小被虞紫鸢护得紧,除了爹娘和兄姐,极少跟外人亲近。魏无羡的到来,对她而言,更像是个“闯入者”,谈不上排斥,却也难立刻接纳。
虞紫鸢看在眼里,没说什么。那日江风眠担心她介怀,她只淡淡道:“孩子心性,随她便。”她更在意的是江月月体内的九莲是否安稳——这几日降温,小姑娘夜里偶尔会透出些寒气,需得她用灵力温着才能安睡。
江风眠懂她的意思,每日除了教孩子们功课,便是和她一起研究如何压制江月月体内过于驳杂的灵力。夫妻二人配合愈发默契,有时一个眼神,便知对方所想。
这日午后,魏无羡在院子里练剑,江澄在一旁挑错,两人吵吵嚷嚷。江厌离抱着江月月坐在廊下晒太阳,给她剥莲子吃。
魏无羡一个没留神,木剑脱手飞了出去,直直朝廊下砸来。江厌离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将江月月护在怀里。
就在这时,江月月突然伸出小胖手,对着飞来的木剑虚虚一推。一道极淡的白气从她掌心溢出,那木剑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离她们不过咫尺。
所有人都愣住了。
魏无羡和江澄都忘了吵架,怔怔地看着江月月。江厌离也惊呆了,低头看着怀里的妹妹,她正把一颗莲子塞进嘴里,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做。
虞紫鸢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脸色微沉,快步走过来,不动声色地挡在江月月身前,对魏无羡和江澄道:“练剑就好好练,毛手毛脚的像什么样子?”
江澄反应过来,立刻道:“是魏无羡!他自己没拿稳!”
魏无羡张了张嘴,想说刚才那道白气,却被虞紫鸢冷冷的目光扫过,把话咽了回去。
“阿离,带月月回屋。”虞紫鸢道。
江厌离点点头,抱着江月月快步离开,走时还回头看了魏无羡一眼,眼神里带着些担忧。
廊下只剩下虞紫鸢和两个男孩。她看着魏无羡,缓缓开口:“刚才的事,没看见,听见了吗?”
魏无羡攥紧了手,抬头看她,眼里满是困惑,却还是点了点头。
“记住了,”虞紫鸢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无论以后看见什么,不该说的,半个字都不能漏。”
江澄虽不明所以,却也跟着点头:“我知道了,阿娘。”
虞紫鸢没再多说,转身回了屋。魏无羡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地上的木剑,心里像压了块石头。他不明白,为什么刚才那道奇怪的白气不能说?为什么江月月身上,好像藏着什么秘密?
他偷偷看了眼江澄,见他也是一脸茫然,便把疑问压了回去。
屋里,江厌离把江月月放在床上,小声问:“月月,刚才是不是你做的?”
江月月眨眨眼,伸手去抓床头的布偶,咿咿呀呀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虞紫鸢走进来,摸了摸江月月的头,那小小的身子里,九股灵力正安稳地流转,刚才那一推,不过是无意识间引动了一丝寒冰莲的气息。
她松了口气,却又皱紧了眉。孩子越来越大,体内的力量也越来越难控制,今日是木剑,明日若是别的呢?
江风眠回来时,见她站在窗边出神,便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怎么了?”
虞紫鸢摇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孩子的秘密,怕是藏不了太久了。”
江风眠沉默片刻,轻声道:“有我在,有你在,总能护住她。”
窗外,魏无羡和江澄又吵了起来,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的鲜活。江厌离的笑声软软糯糯的,混着江月月偶尔发出的咿呀声,织成一片热闹的声浪。
可这热闹里,藏着多少不能说的隐秘,只有他们夫妻二人知晓。虞紫鸢靠在江风眠肩上,望着窗外的天,只觉得那片蓝,蓝得有些刺眼。
或许,从江月月出生那天起,他们就注定要在光明与阴影的夹缝里,为她撑起一片天。只是这片天,能撑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