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烟雾在空气中缓缓升腾，我眯起眼，望向周和那张因专注而微微紧绷的面庞。他手中的笔不停，时不时地皱起眉头。像是被什么柔软却又尖锐的东西轻轻戳了一下，我的内心不禁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酸涩、欣慰，还有一点点难以名状的无奈。

收回目光，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手中的烟。记忆像潮水般涌来，初遇那天，他也是这样的。

那会儿刚高考完，我去了苏州参加一个朋友的升学宴。我觉得那一年，苏州的夏天闷热得让我喘不过气。

升学宴的包厢里人声鼎沸，满堂宾客你一言我一语，热闹得几乎要掀翻屋顶。“这孩子啊，真是给家里争光了！”“以后可不得了咯！”长辈们的夸赞声此起彼伏，而他本人却只是谦逊地笑着，嘴上说着些客套话：“哪里哪里，都是运气好罢了。”他那副乖巧懂事的模样，把一屋子的人都哄得眉开眼笑。

我坐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切，嘴角扯出一丝淡淡的微笑，简单道了声贺，留下红包，便快步离开了。毕竟，我只是考了个普通本科，实在没什么脸面在这种场合久留。

万一待会儿有人来问我考得怎么样，我该怎么回答呢？怎么回答……为什么这个高中三年一直被我压一头的家伙高考超了我这么多分？怎么没考上985呢……？

快步溜出饭店，好巧不巧居然下起了雨。

我又正好没带伞，真是倒霉透了……

匆忙奔向对面步行街那头的一家百货店，雨点密集地敲打在地面和身上，我赶在全身湿透前躲到了店门口。一抬头，便看见门前整整齐齐地挂着一排还未拆封的雨伞。

随手挑了一把简约的黑色雨伞，我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来到柜台前，我微微俯身，询问柜台里的那个正画着什么的男孩：“你好……请问门口那些雨伞怎么卖？”说着我举起手里的伞轻轻晃了晃。这时的我并没有想到，两年后我会再次遇到他并和他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

当时年仅十六岁的周和在听到我的话时，很明显地被吓了一跳。他慌乱间将手中的平板迅速翻了个面，紧贴在大腿上，仿佛想要遮掩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随后，他略显局促地站起身，唇角勉强扯出一丝僵硬的笑意，声音压得极低，却透着掩饰不住的窘迫：“嗯……三十五元……”

好便宜哦。我掏出手机扫了码，不过我确实有点好奇他在做什么，干嘛那么大反应啊……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在和我对视后，他赶紧移开了目光，有些局促不安地低下了头。

“欢迎下次……”周和的话尚未说完，便被我突如其来的疑问打断：“你在画画？”两句话几乎同时撞在了一起，空气瞬间凝滞了几分。我和周和对视了一眼，随即不约而同地移开了视线，尴尬在彼此之间悄然蔓延开来，仿佛连周围的温度都因此降了几度。

好冷。

“额……好的那我下次……”“嗯……”又是这样，两句话几乎又是同时出口。

沉默片刻，我转身想要离去，就在我摸到门把手时，周和开口了。“那个……”

“……你还是把头发擦一擦吧？这样容易感冒。”他从身旁的货架上取下一条崭新的毛巾，递向我，示意我把几乎被淋透的头发擦干。其实，我起初并不想接过来，毕竟这意味着我要买下这条毛巾。然而，就在犹豫间，我的目光与他对上了——那双略显局促却透着坚持的眼睛，让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于是，几乎是下意识地，我的手已经伸了出去。

等我擦干头发后，他依旧有些局促地对我点点头。我掏出手机：“多少钱？”不料，他却摇摇头：“不用了。”我愣了愣，追问：“这怎么行，多少钱你开个价。”他摇头摇的更厉害了：“没事的，一条毛巾而已。”说完，他就低下了头不再看我。

眼看着局面要变僵，我只能暂时妥协，晚上过来找老板付钱好了。“好吧…谢谢。”他依旧低着头：“嗯……”

推开门的刹那，我撑起伞，却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他最后一眼。他已然坐回了柜台后的椅子上，重新投入到他的创作之中，专注而认真。

收回目光，抬头看一眼店名——成才百货。大概是店主希望他的孩子成才吧。撑着伞走进雨幕，我不禁叹了口气。先去找个地方吃饭吧。

……

傍晚时分，雨停了。

华灯初上，街道两旁的灯光渐次亮起，将夜晚的轮廓轻轻勾勒出来。零星的行人三三两两地结伴而行，脚步声在静谧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偶尔，几只流浪猫懒洋洋地趴在墙角，尾巴微微摆动，与徘徊在路边的流浪狗一起，为这座城市增添了一抹闲适。

然而，就在我目光扫过成才百货的门口时，一抹模糊的影子骤然从门内飞出。那东西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隐约间，竟像是那个男孩的平板。

我愣了愣，加快脚步直奔成才百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