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从苏府出来时,天已经擦黑了。临安城的灯笼次第亮起,暖黄的光透过纸罩,洒在青石板路上,将沈砚之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手里还攥着苏婉卿偷偷塞给他的一方绢帕,帕子上绣着一株小小的莲,针脚细密,想来是她花了不少心思绣的。他把绢帕贴在胸口,只觉得那里滚烫滚烫的,像是揣着一颗被月光焐热的心。
接下来的日子,沈砚之一边忙着翰林院的差事,一边和苏府商议婚期。苏承业心疼女儿,不愿让她受委屈,便提出要按中等人家的排场办婚事,可沈砚之却坚持要风风光光地娶苏婉卿——他知道自己如今虽只是个从六品编修,俸禄不算丰厚,但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苏婉卿是他沈砚之放在心尖上疼的人,绝不能让她觉得嫁入他家受了亏待。
苏婉卿知道后,偷偷找过沈砚之。那时沈砚之刚从翰林院回来,正坐在客栈的桌前,对着婚期的单子细细琢磨。苏婉卿提着食盒走进来,将一碟刚做好的桂花糕放在他面前:“沈郎,其实不必如此铺张的,我……我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好。”
沈砚之放下笔,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软,指尖带着做糕点时留下的暖,他轻轻摩挲着她的指腹,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婉卿,这不是铺张。你是我此生唯一的妻,我要让你风风光光地嫁过来,要让你知道,你当年在亭中遇见的那个穷书生,虽不能给你世间最好的一切,却能给你我全部的心意。”
苏婉卿看着他认真的模样,眼眶微微泛红,却还是笑着点了点头。她知道,沈砚之的这份心意,比任何金银珠宝都珍贵。
婚期定在了三个月后的霜降。那段时间,沈砚之几乎每天都要抽出时间去苏府,有时是陪苏婉卿去街上挑布料,有时是帮苏承业处理些府里的小事,更多的时候,是坐在苏府的庭院里,看着苏婉卿坐在窗前绣嫁妆,阳光洒在她的发间,连她垂眸时睫毛投下的阴影,都显得格外温柔。
苏婉卿的嫁妆里,有一幅她亲手绣的《月儿弯》图。图上是一轮弯弯的月亮,挂在柳梢头,月下有一座小小的凉亭,亭里站着一男一女,男子背着书箧,女子撑着油纸伞——正是他们初见时的模样。沈砚之看到时,只觉得心里一阵发酸,却又甜得发慌。他从背后轻轻抱住苏婉卿,下巴抵在她的发顶,轻声道:“婉卿,谢谢你,把我们的初见,绣进了嫁妆里。”
苏婉卿靠在他怀里,声音软软的:“我想把我们的每一个日子,都记下来。以后老了,我们就坐在院子里,看着这幅图,回忆今天的事。”
婚期如约而至。那天临安城飘着细细的雪,却一点都不冷。沈砚之穿着大红的喜服,骑着高头大马,带着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去苏府接亲。苏婉卿穿着凤冠霞帔,坐在花轿里,手里紧紧攥着那方绣着莲的绢帕,心里既紧张又期待。
花轿到沈府门前时,沈砚之亲自上前,撩开轿帘,伸出手。苏婉卿把手放进他的掌心,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心里的不安瞬间消散。他牵着她,一步步走进沈府,院子里挤满了前来道贺的人,锣鼓声、鞭炮声、祝福声,交织在一起,热闹得像是要把整个临安城的喜悦,都装进这小小的院落里。
拜堂时,苏婉卿看着沈砚之的眼睛,忽然想起初见时的那场雨。那时她撑着伞站在亭中,看着他背着书箧,狼狈却又认真地向她拱手,问她能否借亭避雨。她从未想过,那场偶然的相遇,会让她与眼前这个人,结下一生的缘分。
“夫妻对拜——”
随着司仪的喊声,两人缓缓弯腰,对着彼此深深一拜。起身时,沈砚之看着苏婉卿,眼底满是笑意,轻声道:“婉卿,余生请多指教。”
苏婉卿也看着他,秋眉弯起,像极了初见时的那轮月:“沈郎,余生请多关照。”
婚后的日子,平淡却温馨。沈砚之在翰林院当差,每天都会早早地回来,苏婉卿则会做好饭菜,在门口等他。有时沈砚之要熬夜批改公文,苏婉卿就会陪在他身边,给他温着茶,帮他磨墨。夜深时,两人会坐在窗前,看着天上的月亮,聊起当年的事。
“还记得那天在亭中,你问我芳龄时,脸都红了。”苏婉卿靠在沈砚之肩上,笑着说道。
沈砚之也笑了,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还说我,你当时笑的时候,眼睛都弯成月牙了,我一看就失了神。”
“那后来你在临安城找我,是不是很辛苦?”苏婉卿轻声问。
沈砚之握着她的手,认真道:“不辛苦。只要能找到你,再辛苦都值得。”
日子一天天过去,沈砚之的官职也渐渐升了,从翰林院编修到吏部侍郎,再到后来的御史大夫。他始终记得自己对苏婉卿的承诺,无论官做得多大,都从未纳妾,也从未让她受过半分委屈。苏婉卿也一直陪在他身边,为他打理家事,为他分忧解难。
后来他们有了一儿一女,儿子像沈砚之,喜欢读书,女儿像苏婉卿,喜欢绣花。每到月圆之夜,一家人就会坐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月亮,听沈砚之和苏婉卿讲他们初见时的那场雨,讲凉亭里的相遇,讲金榜题名后的承诺。
儿子总会问:“爹爹,你当年为什么会喜欢娘亲啊?”
沈砚之看着苏婉卿,笑着回答:“因为你娘亲,就像天上的月亮,不管是圆是弯,都能照亮爹爹的心。”
苏婉卿听了,脸上泛起红晕,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却还是忍不住笑了。月光洒在他们身上,温柔得像是要把这一辈子的幸福,都定格在这一刻。
多年后,沈砚之辞官归隐,带着苏婉卿回到了临安城外的一处小院。院子里种着柳树,还有一座小小的凉亭,和他们初见时的模样一模一样。每到暮春下雨的时候,沈砚之就会陪着苏婉卿坐在亭中,看着雨丝落在柳树叶上,听着风吹过的声音。
“婉卿,你看,这月亮又弯了。”沈砚之指着天上的月亮,轻声道。
苏婉卿靠在他怀里,看着那轮弯弯的月亮,笑着点头:“是啊,就像我们初见时一样。”
那场雨,虽然已经过去了几十年,却始终刻在他们的心里,从未停歇。而那个在凉亭中遇见的姑娘,那个十年寒窗的书生,也终于在岁月的长河里,把“月儿弯”的初见,写成了“一生一世”的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