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彻底沉下来时，云窈才发现自己走岔了路。
原本熟悉的回廊在夜色里变了模样，神悟树的枝叶交错着挡在头顶，将月光切割成细碎的光斑，落在石板路上像撒了把碎银。她怀里揣着那只木雕大地兽，指尖反复摩挲着晶石的凉意，心里却越来越慌——刚才只顾着琢磨阿那克萨戈拉斯递木雕时的眼神，竟没注意脚下的路，等反应过来，周围的建筑已经全然陌生，连檐下挂着的风铃草，都比住处附近的要矮上半截。
“明明应该往左转的……”云窈小声嘀咕着，停下脚步往回走，却发现身后的路也变得模糊。夜风卷着神悟树的叶子，在耳边“沙沙”作响，偶尔有不知名的小虫从草丛里掠过，吓得她下意识攥紧了怀里的木雕。她想起风堇说过，入夜后的神悟树庭有些区域会因熵能残留产生“路径幻象”，明明看着是熟悉的方向，走起来却会绕回原地，此刻看来，自己怕是正好撞见了这种情况。
云窈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阿那克萨戈拉斯给的木雕能驱避少量熵能，至少暂时不会有危险。她掏出之前风堇给的青铜哨子，犹豫着要不要吹响，又怕深夜惊扰了昏光庭院的人，最后还是把哨子塞回怀里，决定沿着石板路慢慢找标记。
她贴着回廊的墙壁往前走，指尖划过冰冷的石壁，突然摸到一处熟悉的刻痕——是她上次和琉科西娅一起画的小太阳，当时两人还笑着说要做“迷路标记”。云窈心里一喜，刚想顺着刻痕的方向转弯，脚下却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整个人往前扑去。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反而撞进了一个带着泥土与药草气息的温暖怀抱。怀里的木雕“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淡绿色的晶石在月光下闪了闪，云窈下意识伸手去抓，却被对方先一步扶住了腰。
“走路不看路？”
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几分无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云窈猛地抬头，撞进阿那克萨戈拉斯的眼睛里——他仅剩的右眼在夜色里格外亮，额前的碎发被夜风拂起，露出那道因实验留下的浅疤。他身上还穿着那件灰袍，衣料上沾着饲育区的干草屑，怀里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让云窈的脸颊瞬间热得发烫。
“教、教授？”云窈慌忙想推开他，却因为刚才绊到的力道没站稳，反而又往他怀里靠了靠。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的气息——有大地兽幼崽的奶香味，有晒过太阳的干草味，还有淡淡的星穗花药香，这些气息混在一起，竟让她莫名觉得安心，连迷路的慌乱都消散了大半。
阿那克萨戈拉斯的手还扶在她的腰上，指尖能触到她衣料下的温热。他喉结动了动，慢慢松开手，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木雕，拂去上面的灰尘，递回给她：“怎么走到这里来了？你的住处不在这个方向。”
云窈接过木雕，攥在手里不敢抬头，声音细得像蚊子叫：“我……我迷路了。刚才走的时候没注意，等反应过来就找不到路了。”她偷偷抬眼，看见阿那克萨戈拉斯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几分审视，又好像藏着别的什么，让她心跳得更快，“我本来想找之前和阿西娅画的标记，结果不小心绊到了……”
“标记？”阿那克萨戈拉斯挑眉，目光转向回廊的石壁，很快就找到了那处小太阳刻痕，他忍不住弯了弯唇，“你们倒是会想办法。只是这附近的路径幻象，就算有标记，也容易被熵能干扰。”他说着，往云窈身边靠了靠，抬手指了指前方的岔路口，“看到那棵歪脖子的神悟树了吗？从那里右转，走到底就是你的住处。”
云窈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棵枝干倾斜的神悟树，月光落在树桠上，像极了她住处附近的那棵。她刚才竟一直没注意到，想来是被路径幻象迷了眼。“谢谢教授……”她小声道谢，往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却不小心又踩到了自己的裙摆，差点再次摔倒。
阿那克萨戈拉斯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胳膊，这次没再松开，只是轻轻攥着她的手腕，语气比刚才严肃了些：“站稳了。夜里的石板路滑，你又总是心不在焉。”他的指尖带着薄茧，触到她手腕的皮肤时，让云窈忍不住颤了颤。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好像在看什么熟悉的东西，让她想起之前议事厅里，他盯着自己侧脸时的眼神。
“教授，您怎么会在这里？”云窈慌忙转移话题，想打破这有些尴尬的氛围。她记得阿那克萨戈拉斯的实验室在饲育区附近，住处应该和她不在一个方向，怎么会深夜出现在这里。
阿那克萨戈拉斯扶着她往前走，脚步放得很慢，配合着她的速度：“刚才回实验室拿东西，看到你走的方向不对，想着你可能会迷路，就跟过来看看。”他说得轻描淡写，却没提自己其实在她身后跟着走了好一段路，看着她在回廊里转来转去，好几次想上前提醒，又怕吓着她。
云窈愣了愣，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暖流。她想起之前阿那克萨戈拉斯总是板着脸，却会偷偷给她留大地兽幼崽的模型，会在她被阿格莱雅调侃时帮她解围，现在又特意跟着她，怕她迷路。原来这位看起来严肃的教授，其实一直都在默默照顾她。
“教授，您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会迷路？”云窈小声问，抬头看向他的侧脸。月光落在他的轮廓上，将他的下颌线衬得格外清晰，那道浅疤在夜色里不那么明显，反而多了几分柔和。
阿那克萨戈拉斯的脚步顿了顿，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轻声道：“你上次和琉科西娅在这附近迷路，还是我把你们带回去的。”他的声音很轻，像夜风拂过树叶，“你记不住路的样子，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以前？”云窈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说的“以前”是什么意思。她认识阿那克萨戈拉斯才半年，怎么会有“以前”的说法。
阿那克萨戈拉斯却没再解释，只是扶着她继续往前走。快到她住处的岔路口时，他松开了手，往后退了半步：“前面就是你的住处了，进去吧。”他的目光落在她怀里的木雕上，补充道，“木雕别弄丢了，晚上睡觉可以放在枕边，能睡得安稳些。”
云窈点了点头，抱着木雕站在原地，看着阿那克萨戈拉斯转身往回走。他的灰袍身影在夜色里渐渐远去，脚步比来时慢了许多，好像在刻意等什么。云窈突然想起刚才撞进他怀里时，闻到的那股淡淡的星穗花药香——那是风堇用来缓解失眠的药香，原来教授也会有睡不安稳的时候。
“教授！”云窈突然喊住他，从怀里掏出之前白厄给她的凝露草包，快步跑过去塞给他，“这个您拿着，阿堇说凝露草能安神，您要是睡不着，可以煮点水喝。”
阿那克萨戈拉斯看着手里的凝露草包，指尖触到草叶的微凉，心里突然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他抬头看向云窈，眼底闪过丝温柔，轻轻点了点头：“好。你也早点休息，明天记得去饲育区帮我看幼崽。”
云窈笑着应下，转身跑进了住处的院子。她站在门口，看着阿那克萨戈拉斯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才轻轻推开门走进屋。她把木雕放在枕边，又将凝露草包放在桌上，想起刚才撞进教授怀里的场景，脸颊又热了起来。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落在木雕上，淡绿色的晶石泛着柔和的光。云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阿那克萨戈拉斯扶着她走路的模样，还有他说“你记不住路的样子，和以前没什么两样”时的语气。她不知道教授说的“以前”是什么意思，却莫名觉得，自己和这位严肃的教授之间，好像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正在夜色里悄悄发芽。
而另一边，阿那克萨戈拉斯拿着凝露草包走在回实验室的路上，指尖反复摩挲着草叶。他想起刚才云窈撞进他怀里时的模样，想起她抬头时眼里的慌乱与依赖，像极了多年前姐姐第一次跟着他去实验室，不小心打翻试剂时的样子。他轻轻攥紧手里的凝露草包，心里的某个角落好像被温柔填满——原来在无数次的轮回里，他一直寻找的温暖，早已悄悄来到了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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