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内容\]
暮色渐沉,乱葬岗的风裹着腐草味往人鼻子里钻。我蹲在一处新坟前,指尖抚过石碑上斑驳的字迹。这块地埋了不下百人,可玉佩偏偏指引到这里——它贴着我胸口发烫,像是要烧穿衣料。
“林昭。”
我攥紧剑柄,没有回头。那人的脚步声很轻,却每一步都踩在我心口上。叶沉站在五步开外,黑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怀里抱着个青布包袱。
“你跟踪我?”我听见自己声音发冷。
“我知道你会来这儿。”他往前迈了一步,“三年前沈砚死时,最后见过的人就是这乱葬岗的守墓人。”
我猛地转身,剑尖几乎抵到他喉头:“所以你早就知道沈砚没死?”
他喉结动了动,却没有后退:“那天火是从内院烧起来的,可沈家三十七口人,一个都没逃出来。我在义庄验过尸,那些焦骨里有男人、女人,还有孩子……唯独没有沈砚。”
我的手开始发抖,剑尖在他颈间划出一道血痕:“那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要让我以为是他背叛了阿璃?为什么要……”话说到一半哽在喉咙里,眼前浮现出沈砚背着我涉冰河的样子。那夜雪大得睁不开眼,他的脊背硌得我胸口生疼,可我每走一步都在他肩上留下血印。
叶沉忽然伸手抓住我握剑的手腕,力道大得发疼:“因为我怕你找到他。”
我瞪着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怕我找到他?”
“找到他,你就得面对真相。”他的拇指擦过我手腕上的旧伤疤,“阿璃为了救他甘愿堕入轮回,清音因为这件事彻底否定妖族,而你……你为了给他讨公道,差点连命都丢了。”
我甩开他的手,却扯动了袖子里的伤口。血珠顺着虎口滴在坟前野菊上,花瓣立刻蔫了下去。
“所以你就替我做决定?”我咬着牙,“你觉得怎样对我好,我就得听你的?”
“不是。”他声音有点哑,“我是怕你承受不了。沈砚当年要是选择跟阿璃远走高飞,现在她就不会魂飞魄散。他要是不回沈家赴死,你现在也不会变成这样。他每一次选择,都害了身边的人。”
我盯着他看了很久:“所以你就觉得,由你来替他赎罪?”
他沉默了。晚风卷起他鬓角一缕碎发,露出耳后那道疤——那是去年我们围剿蛇妖时留下的。当时我中了毒,是他背着我跑了二十里地。
“你总是这样。”我声音突然软了下来,“你以为你知道什么是对的,可你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他抬眼看向我,眼神亮得吓人:“我要你活着。”
“可活着又有什么意思?”我苦笑,“每天睁眼就要面对这些破事儿。师门追查玉佩,清音和我反目,阿璃……阿璃现在连魂都没有了。”
他忽然伸手将我拉进怀里。我猝不及防,脸贴在他胸口,能听见心跳声比平时快了一倍。他身上有股淡淡的药香,是师门特制的疗伤药味道。
“别往前走了。”他声音闷闷的,“再往前就是死路。”
我推开他,却发现他眼尾有些泛红:“你说这话的时候,是不是也在骗自己?”
他愣了一下。
我转身要走,却被他从背后抱住。他的手臂像铁钳一样箍得我喘不过气,下巴抵在我肩窝里:“再往前走,我就抓不住你了。”
我挣扎了一下,却听见他说:“那天在客栈,你是故意让执事抢走玉佩的吧?你早就知道会引来守墓人。”
我僵住了。
“玉佩背面的‘沈’字是你刻的。”他松开手,从怀里掏出那个青布包袱,“三年前你来找我帮忙刻字,用的是同样的刀法。”
我慢慢转过身,看着他解开包袱。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几枚玉佩,每一块背面都刻着“沈”字,深浅不一,像是反复练习过很多次。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他的?”他声音很轻。
我盯着那些玉佩,喉咙发干:“阿璃出事那天,我在沈家后院捡到一支断簪。那是清音常用的样式。”
他瞳孔猛地收缩。
“后来我去沈家旧宅查探,发现书房暗格里藏着清音的信件。”我苦笑,“原来他们早就有往来。阿璃为了救沈砚甘愿堕入轮回,可沈砚最爱的人,却是清音。”
一阵鸦鸣划破寂静。叶沉突然捂住胸口踉跄后退,嘴角溢出血丝。
“你受伤了?”我下意识要上前,却被他抬手制止。
“刚才在客栈,我故意让执事夺走玉佩。”他咳了一声,“因为我知道守墓人一定会出现。只要玉佩出现在这里,就能引他现身。”
我这才注意到他腰间渗出的血迹:“你疯了吗?你知道守墓人有多厉害!”
他扯了扯嘴角:“为了让你活着,我做什么都值得。”
远处传来沙沙声响。我们同时转身,只见一个披着蓑衣的老者正从坟堆间缓缓走来。他手里拎着个灯笼,火光映出他半张脸——那是个瞎了左眼的老人。
“终于等到你们了。”他声音沙哑,“等了整整三年。”
我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却被叶沉护在身后。他挡在我面前,背影挺得笔直,可我清楚看见他的双腿在微微发抖。
“当年那场火,是你放的?”我开口问道。
老者举起灯笼照向我们:“不是我,是你们。”
我愣住了。
“三年前,沈砚带着阿璃私奔,清音找到我,说要用天火咒烧了沈家。”老者冷笑,“我本不该答应,可她说只要毁了沈家,就能让沈砚回心转意。”
我浑身发冷:“清音……是她放的火?”
“后来沈砚回来赴死,说要保住家族名声。”老者叹了口气,“可他不知道,真正的天火咒需要活人献祭。清音把自己锁在祠堂里,和沈家一起化作了灰烬。”
叶沉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血点溅在地上。我慌忙扶住他,却发现他脸色比刚才更差了。
“你怎么样?”我急切地问。
他勉强笑了笑:“没事,只是旧伤……”
老者却突然笑了:“你中毒了吧?就在刚才,你抱她的时候。”
我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那支断簪上有剧毒。”老者阴恻恻地说,“沈砚当年为了以防万一,在所有贴身之物上都下了毒。看来你是中招了。”
我慌忙检查叶沉的伤口,果然发现他手臂上有处细小的红点。那是刚才我们纠缠时,我不小心划破他皮肤的地方。
“现在怎么办?”我声音都在发抖。
老者摇摇头:“无药可解。除非……”
“除非什么?”我急切地追问。
“除非沈砚亲自解毒。”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他在西南三百里的青崖村,已经隐居三年。”
我怔住了。
叶沉忽然抓住我的手:“别去。那里是陷阱。”
“可这是唯一的机会!”我眼眶通红,“你不能死!”
他虚弱地笑了笑:“如果这是代价……我也认了。”
“我不认!”我吼道,“你以为你死了我就解脱了?你以为你为我好我就感激你?”
他愣住了。
“你这个混蛋!”我狠狠捶了他一拳,“你知不知道我找了多久?查了多久?为了沈砚的清白,我差点丢了性命!现在你倒好,想死就死,想活就活,把我当什么?”
他嘴角扬起一丝苦笑:“当你找到沈砚,你就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了。”
我攥紧拳头:“我现在就要去找他!”
“等等!”老者突然开口,“你们知道沈砚为什么要在断簪上下毒吗?”
我停下脚步。
“因为他早就知道,总有一天你会来找他。”老者深深看了我一眼,“那支簪子,是他留给清音的遗物。”
我浑身一震。
叶沉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涌出更多血。我跪下来扶住他,却发现他的体温越来越低。
“别睡!”我摇晃他,“求你别睡!”
他勉强睁开眼,声音微弱:“去青崖村……但要小心……沈砚他……”
话没说完就昏了过去。
我抱着他,泪水砸在他脸上。远处传来鸡鸣,第一缕晨光刺破黑暗。我抹了把脸,站起身,将叶沉背在背上。
“老天爷。”我对着初升的太阳喃喃,“你要是真有眼,就让他活着。我愿意拿我这条命换他一条命。”
背着叶沉往南走时,我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沈砚也是这样背着我,一步一步往医馆走。那时他说:“有时候,活着比死了更难。”
现在轮到我说了:“这一次,我一定要让他活着。”
\[未完待续\]晨雾弥漫,我背着叶沉往南走。他的呼吸越来越浅,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上。
青崖村在西南三百里外,翻过两座山就到了。
我紧了紧背上的叶沉,他整个人软绵绵地靠在我背上,像团没有重量的棉絮。他的体温正在流失,冷得发抖。
“撑住。”我低声说,“马上就能找到沈砚。”
山道泥泞,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太阳越升越高,晒得我汗流浃背。叶沉的血渗进我的衣裳,又冷又湿。
中午时分,我在山脚找了个村子讨水喝。村民见我背着个伤者,立刻围了过来。
“这人中毒了吧?”一个老大爷蹲下来看叶沉,“脸色发青,嘴唇发紫,怕是毒入心脉了。”
我心头一紧:“附近有大夫吗?”
“有是有……”老人欲言又止,“就是远了点,在青崖村。”
我咬牙:“再远也得去。”
“可青崖村……”老人压低声音,“那地方邪门得很。三年前来了个外乡人,把整个村子都占了。谁敢靠近,谁就没命回来。”
我攥紧拳头:“哪个外乡人?”
“听说叫沈砚。”
我浑身一震。
“你认识他?”老人狐疑地看着我。
我没有回答,转身就走。叶沉在我背上晃了一下,嘴角又溢出血来。
山路越来越陡,我走得气喘吁吁。太阳西斜时,终于看见远处炊烟袅袅。
青崖村到了。
村口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青崖”二字。我一眼就认出那是沈砚的字迹。
进了村,我发现这里空无一人。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像是早已知道我们要来。
“咳咳——”
叶沉忽然咳嗽起来,我赶紧扶着他靠在墙边。他睁开眼,眼神涣散:“你……真来了。”
“你早就知道这里是陷阱。”我盯着他,“是不是?”
他嘴角扯了扯:“你还是……没变。”
“告诉我实话。”我声音发颤,“沈砚到底是谁?为什么整个村子都怕他?”
他喘了几口气才开口:“他不是人……他是鬼。”
我愣住了。
“三年前,他不该回来。”叶沉的声音越来越弱,“那场火……烧死了所有人,唯独他活了下来。清音的魂魄被困在祠堂,阿璃堕入轮回,而他……成了不人不鬼的东西。”
我死死攥住他的手:“你胡说什么!他是人!他是我们的师兄!”
“你去看看祠堂。”他闭上眼,“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我摇晃他:“叶沉!叶沉!”
他没了声息。
我慌忙探他鼻息,还好,还有微弱的呼吸。
我将他轻轻放在地上,站起身,朝村中央的祠堂走去。
祠堂大门虚掩,我推开门,一股阴风扑面而来。
屋内漆黑一片,我摸索着往前走。突然,一道烛光亮起。
沈砚坐在灵位前,一身白衣胜雪。他手里握着一支断簪,正是我在沈家后院捡到的那支。
“师妹。”他缓缓抬头,嘴角带着笑,“你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