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深秋总是带着一股湿冷的寒意,塞纳河畔的雾气尚未完全散去,德瑞丽安家族宅邸的书房内却已然是一派暖意。壁炉里的火焰安静地跳跃着,映照着深红色的地毯与胡桃木书架上厚重的典籍。
铃洛·德瑞丽安坐在宽大的书桌后,酒红色偏玫红的长发随意地拢在一侧,几缕碎发垂在她光洁的额前。她正专注地看着一份来自英格兰的商业合作文件,天蓝色的眼眸里是一片沉静的湖,不起波澜。作为德瑞丽安家族年轻的家主,她早已习惯了处理这些繁杂事务,冷漠是她最常佩戴的面具,用以隔绝不必要的打扰。家族的男性成员,如她那失踪的兄长克莱和早逝的幼弟封俞,其名讳虽被铭记,却无法动摇这个古老家族以女性为尊的核心铁律。
敲门声响起,贴身女仆轻声通报:“家主,您约见的探矿师,诺顿·坎贝尔先生到了。”
“让他进来。”铃洛没有抬头,声音清冷,如同窗棂上凝结的霜花。
门被推开,一个身影带着室外的微寒走了进来。诺顿·坎贝尔,穿着一件半旧但还算整洁的黑色外套,黑色的短发显得有些凌乱,似乎是不耐烦打理。他站定在书桌前,墨绿色的眼睛毫不避讳地打量着书桌后的女人,以及这间过分奢华的书房,嘴角习惯性地向下撇着,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嘲弄。
“德瑞丽安女士?”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点砂砾感,法语发音不算标准,但足够清晰,“希望您的时间宝贵到值得让我从伦敦赶过来。”
铃洛这才缓缓抬起眼。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诺顿,从他的短发到他带着风尘之色的脸庞,最后落在他那双桀骜不驯的墨绿色眼睛上。那里面充满了戒备和对周遭一切的批判,尤其是对她这种“高高在上”的贵族。
“坎贝尔先生,”她开口,语调平稳,听不出喜怒,“你的履历显示,你在矿物勘探方面有些独到的见解。德瑞丽安家族在北部有一处矿产,近期开采遇到些问题,需要专业人士评估。”
诺顿嗤笑一声,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独到的见解?不如说是用命换来的经验。不像某些人,生来就拥有一切。”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书房内价值不菲的陈设。
铃洛微微蹙眉。她不喜欢这种充满敌意的态度,尽管她见过太多因出身而对她或阿谀或嫉恨的人。但眼前这个男人的刻薄,似乎更加直接,更加……个人化。
“出身无法选择,能力却可以。”铃洛的语气依旧冷淡,但其中蕴含的贵族式的高傲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我希望你的能力,配得上我支付给你的酬劳。”
这句话精准地刺中了诺顿最敏感的那根神经。他最厌恶的,就是这种将金钱和地位挂在嘴边,仿佛能衡量一切、包括他人尊严的态度。
“当然,尊贵的家主大人。”诺顿的话语更加尖刻起来,“我们这些‘平民’,可不就是靠着取悦您这样的贵族,才能混口饭吃么?至于能力,您大可以亲眼见证,毕竟,纸上谈兵可是你们更擅长的事情。”
空气瞬间凝滞。壁炉里的柴火发出“噼啪”的轻响。
铃洛天蓝色的眼眸中终于闪过一丝不悦的冷光。她放下手中的羽毛笔,身体微微后靠,椅背承载着她修长的身躯。“坎贝尔先生,如果你对我的雇佣心存不满,大门就在你身后。德瑞丽安家族不需要一个带着情绪工作的合作者。”
“情绪?”诺顿上前一步,双手撑在光滑的桌面上,身体前倾,逼近铃洛,墨绿色的眼睛紧紧锁定她,“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你们这些住在金丝笼里的鸟儿,怎么会懂得在黑暗、潮湿的矿洞里,用双手和汗水,甚至可能是生命去换取一点点微薄报酬的感受?你们只会坐在温暖舒适的书房里,用轻飘飘的一句话决定别人的生计!”
他的气息带着压迫感,言语如同淬了毒的匕首。
铃洛并没有因他的逼近而后退。她依旧坐在那里,仰头看着他,179.7公分的身高在坐姿下虽处于劣势,但她的气势却不减分毫。那双向来淡漠的蓝眸,此刻如同结冰的湖面,倒映着诺顿因愤怒而显得更加深刻的脸庞。
“所以,你认为你的不幸,皆源于我这样的‘金丝雀’?”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坎贝尔先生,世界从不公平,迁怒于比你幸运的人,并不能让你的处境变得更好。我雇佣你,是看中你的专业能力,而非听你宣泄你对社会不公的愤懑。”
她站起身,身高带来的差距瞬间缩小,两人几乎平视。“如果你无法将个人情绪与专业工作分开,那么我们的谈话可以到此为止了。”
诺顿盯着她,胸口因激动的情绪而微微起伏。他讨厌她这副永远冷静、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更讨厌她话语里那种理所当然的优越感。但与此同时,一种奇异的感觉在他心底滋生——这个女人,和他以前见过的所有贵族都不一样。她不像他们那样虚伪地掩饰傲慢,她的冷漠和高傲是浑然天成的,如同雪山之巅的寒冰。
而且,她说的……该死的有点道理。他确实在迁怒。
激烈的争吵似乎一触即发,却又在某种无形的对峙中僵持不下。
最终,诺顿率先移开了视线,嗤了一声,站直了身体。“……地址。把矿产的地址和具体问题告诉我。”他的语气依旧生硬,但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收敛了些许。
铃洛看了他片刻,重新坐下,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推到桌边。“相关资料在这里。明天一早,会有人带你去矿区。”
诺顿拿起文件,粗略地翻看了一下,塞进自己的随身行囊里。“我会给你一份详细的评估报告。”他生硬地说完,转身就向门口走去。
在他拉开门的那一刻,铃洛清冷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
“坎贝尔先生。”
诺顿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记住,”铃洛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我付钱,是买你的专业判断,不是买你的顺从,更不是买你的怨气。做好你分内的事。”
诺顿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有些发白。他没有回应,重重地拉开门,走了出去。
房门隔绝了书房内温暖的空气,也隔绝了那个让他心烦意乱的女人。诺顿走在铺着华丽地毯的长廊上,墨绿色的眼眸中情绪翻涌——愤怒、不甘,还有一丝被说中心事的狼狈,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想要证明什么的冲动。
而书房内,铃洛重新将目光投向桌上的文件,天蓝色的眼眸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仿佛刚才那场针锋相对的交锋从未发生。只是,在翻阅文件的间隙,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一个刻薄而尖锐的探矿师。看来,这次的合作,不会太无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