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的阴影像冰冷的潮水,顺着沈翊的脚踝往上爬,将他的记忆一寸寸浸透。
他站在杜城身后半步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背包外侧的磨损边缘,目光却像穿透了厚重的时空,死死锁在那棵虬枝盘曲的老槐树上。
树皮上皲裂的纹路里还嵌着经年的灰,每一道沟壑都与他童年记忆里最尖锐的恐惧严丝合缝地重叠,连风掠过枝叶的沙沙声,都像极了当年孩子们围在树下的窃笑。
杜城沈翊
杜城第三次唤他的名字,声音里带着老刑警特有的敏锐,没有刻意拔高,却精准地戳破了沈翊的失神。
杜城从踏进这个孤儿院院子开始,你的呼吸频率就乱了,比上次看火灾现场时还要紧绷
沈翊猛地回神,右手下意识地绞紧背包带,帆布材质被攥得发皱,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他没敢看杜城的眼睛,只是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左手指甲却深深掐进掌心——像是要借由这一点真实的疼痛,把自己从翻涌的回忆漩涡里打捞出来。
杜城没再追问,只是沉默地转过身,从警服内侧的口袋里摸出一颗裹着蓝色玻璃纸的糖果,指尖剥掉一角糖纸,直接塞进沈翊冰凉的手心里。
糖块带着体温,隔着薄薄的玻璃纸,也能感受到那一点暖。
杜城柠檬海盐味,上次查便利店失窃案时,店员塞给我的,说能压惊。
杜城自己也剥开一颗,塞进嘴里,糖块在齿间碎裂的声音清脆得像打破了空气里的僵局。
杜城我不爱吃甜的,但这颗不腻,你试试。
沈翊捏着那颗糖,迟疑了两秒,才慢慢剥开玻璃纸。
柠檬的清香混着淡淡的海盐味在舌尖化开的瞬间,他紧绷的肩膀终于肉眼可见地松动了些许,连呼吸都平顺了些。他抬起头,望向槐树下新划的白色粉笔线——那里是发现被害人尸体的地方,目光里带着复杂的情绪,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的叹息。
沈翊杜队,我在这间孤儿院长大,十二岁被领养之前,这里就是我全部的世界。
杜城刚点燃的烟停在半空,火星在暮色里明灭了两下,映着他骤然柔和下来的眼神。他没说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等着沈翊继续说——他知道,有些话憋在心里太久,需要一个出口,而不是追问。
沈翊这次的被害人
沈翊的下颌线绷得很紧,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没有回避。
沈翊当年是孤儿院孩子里的‘小霸王’,带头往我被褥里倒冰水、藏我画具的就是他。
他忽然抬起手,指向槐树树干高处一道深色的陈旧勒痕,那道痕迹已经和树皮的颜色融为一体,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沈翊他们还曾用晾衣绳把我捆在这棵槐树上,塞着抹布不让我出声,就站在旁边看我在冬夜里发抖,笑我是‘没人要的小哑巴’。
杜城夹着烟的手指猛地一紧,烟蒂在指间被碾成了碎末,火星落在地上,很快熄灭。他眼底的温度瞬间冷了下来,带着压抑的怒意,却没打断沈翊——他知道,现在沈翊需要的不是愤怒,而是倾听。
沈翊后来有个女孩,比我大两岁,叫阿雅,她趁他们不注意,用牙齿咬断了晾衣绳。
沈翊的睫毛轻轻颤了颤,语气里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像是回忆里的一点微光,
沈翊她拉着我逃进后院的废弃教室时,我才发现她的手背全是烫伤的水泡——因为她替我挡了那些人扔过来的烟头,还跟他们打了一架。
杜城没告诉老师?
杜城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他能想象到,一个年幼的孩子在那样的环境里,得有多无助。
沈翊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浅、却带着苦涩的笑:
沈翊告发有什么用?护工要么不管,要么只会说‘为什么不欺负别人,就欺负你’。而且一旦告发,接下来几天的晚餐面包就会少一半,甚至会被他们堵在厕所里揍得更狠。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软了些,
沈翊但阿雅说,沉默是喂给恶意的肥料,你越忍,他们越得寸进尺。她教我,下次再被欺负,就算打不过,也要咬回去,哪怕满嘴是血,也要让他们知道,我不是好欺负的。
杜城听完,忽然往前跨了一步,正好挡在沈翊和那棵槐树之间。
他比沈翊高一些,宽厚的肩膀像一道屏障,将那些不好的回忆隔绝在外,体温透过薄薄的警服传过来,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杜城沈翊
他看着沈翊的眼睛,语气坚定,没有多余的废话
杜城现在不一样了,你有枪,有警徽,还有我们这支队伍,没人能再欺负你。
沈翊愣住了,抬头撞进杜城灼灼的目光里。那目光里没有同情,只有全然的信任和支撑,像一束光,照亮了他记忆里的阴影。他沉默了几秒,忽然轻声说
沈翊也有你了,杜城。
晚风掠过树梢,带着槐树叶的清香,好像真的吹散了旧日里那些隐晦的血腥气和恶意。杜城看着他,忽然抬起手,手掌重重地按在沈翊的肩上,力道不轻不重,却像锚一样,定住了这艘在回忆里漂泊太久的船。
杜城结案之后,我陪你回来。
杜城踢开脚边的一块碎砖,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杜城把你当年埋在这棵槐树下的东西——不管是害怕,还是委屈,都堂堂正正地挖出来,晒晒太阳。过去的事,不该一直压着你。
沈翊低头看着掌心化开的一点糖渍,又抬头望向那棵老槐树。
夕阳的余晖落在杜城的背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正好覆盖住树干上那道陈旧的勒痕——像是用现在的温暖,彻底盖住了过去的伤疤。
他捏着手里的糖纸,忽然觉得,舌尖的柠檬海盐味,好像比刚才更甜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