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渊的梦魇如同夜里的幽灵,总是在深沉的黑暗中悄然降临。
之后的几个夜晚,时影又一次次被他从梦中惊醒。有时是无意识地紧抓,指甲仿佛要嵌入时影的皮肉;有时是含混不清的呓语,“别离开”三个字翻来覆去地念叨。
在他陷入梦魇时,魔气变得极不稳定,犹如被困在囚笼中的猛兽疯狂冲撞,却总是在离时影一寸之遥处骤然停住,仅余下细微而带着痛楚意味的震颤。
起初,时影是抗拒的。
每次被惊醒,他都用力挣脱开沈卿渊的手,转过身去,任由那具身躯在身后因痛楚而蜷缩。然而,听着身后愈发急促的喘息声,感受到那股几欲将人吞没的绝望气息,他却莫名地无法挪动身子。
某个深夜,沈卿渊再次于梦中瑟缩,指尖胡乱抓着,似在探寻救命的浮木。时影被他拽得一个踉跄,下意识想甩开,可在触及他滚烫皮肤的刹那顿住了——沈卿渊额头满是冷汗,连发丝都被濡湿,平素总带着掌控欲的眉眼此刻紧皱成一团,竟流露出些许孩童般的无助。
时影的动作渐渐缓了下来。他瞧着沈卿渊无意识地往自己身边蹭,宛如怕冷的小兽,最终把脸埋在他的颈窝,呼吸才慢慢平稳了些。颈间的肌肤能觉察到他湿热的呼吸,带着魔气特有的冰冷,却奇异得让人无法生厌。
“疯子。”时影低声咒骂了一句,声音轻若叹息,指尖却不自觉地抬了起来,悬在沈卿渊汗湿的发顶,迟迟未曾落下。
最终,他还是收回了手,任由沈卿渊抱着自己,整夜未眠。
天亮时,沈卿渊醒了过来,眼底的脆弱已消失殆尽,只剩惯常的偏执。他看着时影颈间被自己蹭出的红痕,眸色微深,伸手欲碰,却被时影偏头躲开。
“醒了?”时影的声音透着刚睡醒的沙哑,却故意疏远,“放开。”
沈卿渊的手僵在半空,旋即若无其事地收回,慢悠悠地整理着衣襟:“昨夜睡得好吗?”
时影未作回应,起身下床。他的脚踝受魔气结界余威所制,走得有些缓慢,沈卿渊望着他的背影,忽地开口:“今日带你去个地方。”
时影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沈卿渊带他前往的,是魔宫深处的一座花园。与魔域的阴森氛围不同,这里种植着大片大片的忘忧草,淡紫色的花瓣在暗夜中泛着微光,恰似当年忘川河畔的景象。
“喜欢吗?”沈卿渊站在他身后,嗓音里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我照着忘川的模样种的。”
时影凝视着那片花海,心口仿若被什么堵住一般。他回忆起许多年前,那个浑身是伤的少年坐在忘忧草丛里,怯生生地看向他,问道:“神官大人,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那时的自己是如何回答的呢?
好像是……点了点头。
“沈卿渊,”时影的声音微微颤抖,“你不必如此。”
“不必如何?”沈卿渊走到他面前,眼底的偏执几乎要溢出,“不必把这里打造成你喜欢的模样?不必让你想起往昔?时影,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你才会回头看我一眼?”
他猛然抓住时影的肩膀,力道之大使时影紧皱眉头:“当年你救我,并非怜悯,对不对?你望向我的眼神里有光芒,你说过我本性不坏,你……”
“那都是过往的事了。”时影打断他,声音冷硬如铁,“如今你是魔尊,双手沾满血腥,我是昆仑神官,我们之间,早已只有正邪殊途。”
“正邪殊途?”沈卿渊笑了,笑容凄厉至极,“是谁把我推上这殊途的?是你!是你遗弃我,让我在血海里挣扎,让我不得不变得心狠手辣,才能够存活下去!”
他的魔气骤然爆发,忘忧草被狂风卷得漫天飞舞,淡紫色的花瓣落在时影苍白的脸庞上,宛如一场破碎的梦境。
“我不管什么正邪!”沈卿渊的声音嘶哑,满含毁天灭地的癫狂,“我只要你!你想守护你的苍生,我就屠戮这苍生!你想回归你的九嶷山,我就摧毁那九嶷山!我得不到的东西,谁也别想得到!”
时影注视着他眼底翻涌的魔纹,看着他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身躯,忽而觉得异常疲惫。
他抬手,轻柔地覆上沈卿渊抓着自己肩膀的手。那只手炽热无比,带着魔气灼人的温度,却在触碰到他指尖的瞬间,猛地一颤,力道竟减弱了几分。
“沈卿渊,”时影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明晰,“你看,这些忘忧草,开得再相似,也不再是忘川的那一片了。”
沈卿渊的瞳孔骤然收缩。
时影凝视着他,眼底第一次没了冰冷与厌恶,只剩下一片荒芜的倦怠:“你困住我,逼疯自己,都无法挽回过去。”
风拂过花海,卷起漫天花瓣,似一场盛大的诀别。沈卿渊望着时影的眼睛,里面映出自己疯狂的模样,竟让他首次生出一丝名为“恐惧”的情绪。
他害怕了。
他怕这只被他囚禁许久的白鸟,真的会在他眼前,逐渐失去所有生机,化作一具毫无灵魂的躯壳。
可他舍不得放手。
自捡到他的那一刻起,这个人就成了他唯一的光芒。他怎能,又怎舍得松手?
沈卿渊猛然将时影搂进怀中,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他揉进骨血,声音里满是前所未有的惶恐:“不许说这种话……影儿,不许……”
时影没有挣扎。他倚靠在沈卿渊的胸膛,聆听着剧烈的心跳,只觉这场纠葛,如同一个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
而他们,都是困在这梦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