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紫禁城的角楼在淡金色的天光中渐渐显露出清晰的轮廓。琉璃瓦顶沾着夜露,反射着细碎的光芒,仿佛无数颗沉睡的星辰尚未褪去。宫墙深处,隐约传来更夫收更的梆子声,笃、笃、笃,敲过最后三下,便被渐起的鸟鸣声温柔地覆盖了。
这是乾隆十六年的一个寻常清晨,却又似乎藏着些不寻常的气息,正随着微风,悄悄弥漫在京城的每一条街巷里。
城南的一处僻静客栈内,一间简陋的客房窗门紧闭,挡住了外面初升的朝阳。屋内,光线尚有些昏暗,只有桌上一盏油灯还亮着,豆大的火苗微微摇曳,映照着桌前那个纤瘦的身影。
紫薇穿着一身半旧的湖蓝色布裙,乌黑的长发松松地挽了个髻,几缕碎发垂在鬓边,衬得那张略显苍白的脸庞愈发清丽。她的眼睛很大,此刻正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手中的一个陈旧锦盒,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带着几分忐忑,又有几分执拗。
锦盒是母亲夏雨荷亲手交给她的,里面装着的,是她此行来京城的全部希望。她轻轻打开盒盖,里面静静躺着一叠泛黄的诗稿,还有一支温润的羊脂玉簪,簪头雕刻着一朵精致的紫薇花,花瓣舒展,栩栩如生。
“额娘,”紫薇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女儿到京城了。这里就是您说过的,有过您最美好回忆的地方,也是……阿玛所在的地方。”
她拿起那支玉簪,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凉的玉质,仿佛能透过这簪子,感受到母亲当年的温柔与期盼。额娘临终前,拉着她的手,断断续续地讲述了二十年前的那段往事——江南大明湖畔,一位微服私访的年轻公子,与才情卓绝的母亲相遇相知,许下“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的誓言。那位公子,便是如今的大清皇帝,爱新觉罗·弘历。
而她,夏紫薇,便是他们爱情的结晶。
“额娘,您放心,”紫薇将玉簪紧紧握在手心,眼中泛起湿润的光泽,却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来,“女儿一定会找到阿玛,告诉您这些年的思念,告诉您……您从未忘记过他。”
她将诗稿小心翼翼地收好,那些诗稿里,有母亲写给皇帝的情诗,也有记录着当年点滴的文字,是证明她身份的唯一凭证。她知道,此行凶险,一个民间女子,要去认当朝天子做父亲,无异于痴人说梦,稍有不慎,便可能惹来杀身之祸。可她别无选择,这是额娘的遗愿,也是她作为女儿,唯一能为母亲做的事。
整理好简单的行囊,紫薇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客栈的房门。清晨的阳光带着些许暖意洒在她身上,街道上已经有了早起的行人,挑着担子的货郎、清扫路面的杂役、提着篮子去市集的妇人……京城的喧嚣,正随着朝阳一同苏醒。
她站在街角,望着远处那片被高大宫墙围起来的地方,那里朱红的宫墙在阳光下泛着威严的光泽,琉璃瓦顶在群楼之上熠熠生辉,那就是紫禁城,是她父亲居住的地方,也是她此行的目的地。可那宫墙高耸,仿佛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让她瞬间感到了自己的渺小与无助。
“请问……这位姑娘,你是在找人吗?”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紫薇回过头,看到一个穿着粗布短褂的老汉,正挑着一副担子,担子两头是热气腾腾的豆浆和油条。老汉脸上布满风霜,眼神却很和善。
“我……我想去紫禁城附近看看。”紫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她不知道该如何向一个陌生人解释自己的目的。
“紫禁城?”老汉笑了笑,露出淳朴的笑容,“那地方可去不得近前,守卫森严着呢。姑娘是第一次来京城吧?要我说,想看热闹,不如去前门大街,或者今天正好是庙会,去天桥那边瞧瞧,可比在宫墙外头站着强。”
紫薇愣了一下,庙会?或许,在人多的地方,能打探到更多消息?她谢过老汉,买了一根油条,一边小口吃着,一边朝着老汉所说的天桥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京城的另一个角落,却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天桥附近的一处空地上,早已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喧嚣声、叫好声此起彼伏。人群中央,一个穿着杏黄色短打、梳着两条乌黑油亮大辫子的姑娘,正灵活地在一根细细的钢丝绳上行走。
她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皮肤是健康的麦色,眼睛像极了山间的小豹子,明亮而有神,带着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野劲儿。她就是小燕子,是这京城有名的“飞贼”,哦不,用她自己的话说,是“劫富济贫的好汉”。
此刻,她正表演着走钢丝的绝技,脚下的钢丝绳不过拇指粗细,离地足有两丈高,可她走得稳稳当当,时而单脚独立,时而俯身做个鬼脸,引得底下的观众一阵阵惊呼。
“好!”
“再来一个!”
“小燕子,好样的!”
喝彩声中,小燕子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她猛地一个翻身,从钢丝上跳了下来,稳稳地落在铺着稻草的地面上,动作干净利落,不带一丝拖泥带水。
“谢谢各位大爷大妈、兄弟姐妹捧场!”小燕子叉着腰,大大咧咧地说道,声音清脆响亮,“小女子献丑了,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说着,她旁边一个梳着小辫的小跟班,捧着一个破碗,挨个向围观的人讨赏。有人扔几个铜板,有人摇摇头走开,小燕子也不在意,依旧笑嘻嘻地和大家说着玩笑话。
就在这时,人群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几个穿着官服的捕快推开人群,凶神恶煞地闯了进来。
“都散开!散开!官府办案!”为首的捕头厉声喝道,眼睛在人群中扫来扫去,最后定格在小燕子身上,“好你个小燕子!可算让我们逮着你了!上次让你偷了张大户家的银子跑了,这次看你往哪儿逃!”
小燕子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警惕的模样,她悄悄给小跟班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把钱藏好。
“我说官爷,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啊,”小燕子双手叉腰,毫不畏惧地迎上捕头的目光,“什么偷银子?我小燕子向来光明磊落,是拿,不是偷!再说了,那张大户搜刮民脂民膏,我拿他点银子分给穷苦百姓,有什么不对?”
“放肆!”捕头被她气得吹胡子瞪眼,“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强词夺理!给我拿下!”
几个捕快立刻围了上来,小燕子见状,身子一晃,灵活地避开了第一个捕快的抓捕,她脚下一点,像只轻盈的燕子,瞬间跃上了旁边的一个货摊。
“想抓我?没那么容易!”小燕子冲着捕快们做了个鬼脸,然后转身就跑,在人群中穿梭跳跃,动作快得像一阵风。
捕快们在后面紧追不舍,一时间,原本热闹的庙会变得混乱起来,摊贩们的叫卖声、人们的惊叫声、捕快的呵斥声混杂在一起,场面一片狼藉。
小燕子对这一带的地形熟得不能再熟,她七拐八绕,很快就把捕快们甩开了一大截。她得意地回头看了一眼,正准备钻进一条小巷,却没注意到前方拐角处,一个穿着湖蓝色布裙的姑娘,正低头看着手中的问路纸条,慢慢走了过来。
“砰——”
两人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起。
紫薇被撞得一个趔趄,手中的纸条掉在了地上,她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扶住了额头。
小燕子也被撞得后退了两步,她本想发火,可看到对方是个文弱的姑娘,而且似乎被撞得不轻,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对不住,对不住!”小燕子连忙上前,想扶紫薇一把,“我不是故意的,后面有人追我,跑得急了点。”
紫薇抬起头,捂着额头,看到眼前这个穿着杏黄色短打、梳着大辫子的姑娘,眼神明亮,虽然看起来有些莽撞,眼神里却没有恶意。她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没关系,是我自己走路太不小心了。”
她弯腰去捡地上的纸条,小燕子也赶紧帮忙,两人的手不经意间碰到了一起,紫薇的手细腻柔软,小燕子的手却带着常年劳作的粗糙和薄茧。
小燕子捡起纸条,看到上面写着“紫禁城怎么走”几个字,不由得愣了一下,抬头看向紫薇:“你要去紫禁城?”
紫薇点点头,有些犹豫地说道:“我……我想去那里找一个人。”
“找什么人?宫里的人?”小燕子眼睛一亮,好奇心被勾了起来,“我跟你说,那地方可不是随便能进的,守卫多着呢。你一个姑娘家,去那儿太危险了。”
紫薇看着小燕子,虽然才刚刚认识,可不知为何,她觉得这个姑娘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却似乎很可靠。她咬了咬嘴唇,轻声道:“我……我必须去,那是我唯一的希望了。”
小燕子看着她眼中的坚定和无助,心里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她拍了拍胸脯,大声说道:“嗨,多大点事儿!你要是信得过我小燕子,我帮你想想办法!虽然我也进不去宫,但我认识的人多,说不定能帮你打探到消息!”
紫薇惊讶地看着小燕子,没想到这个萍水相逢的姑娘,竟然会主动提出帮忙。她眼中泛起感激的泪光,哽咽着说道:“真的吗?谢谢你……谢谢你!”
“谢什么,相逢就是缘分!”小燕子大大咧咧地笑了起来,露出两颗洁白的小虎牙,“走,先找个地方躲躲,免得被那些捕快追上来。等安全了,你再跟我说说,你到底要找什么人,说不定我真能帮上忙呢!”
说着,小燕子不由分说,拉起紫薇的手,就朝着小巷深处跑去。阳光透过巷子里斑驳的墙缝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两个身份、性格截然不同的姑娘,就这样在仓促之间,命运的丝线悄然交缠在了一起。
而此刻的紫禁城内,乾清宫里,乾隆皇帝正端坐于龙椅之上,听着大臣们奏报各地政务。他穿着明黄色的龙袍,面容威严,眉宇间带着帝王的沉稳与睿智,偶尔抬手批阅奏折,动作从容不迫。谁也不会想到,在京城的某个角落,一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女儿,正带着母亲的遗愿,一步步向他靠近,即将掀起一场席卷宫廷的波澜。
日头渐渐升高,京城的喧嚣仍在继续,属于紫薇和小燕子的故事,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