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的日与影

苏念在城里的生活，是从林薇宿舍飘着洗衣粉味道的床单开始的。林薇的父母——林建国和张慧，第一次见她时，没说什么客套话，只是往她手里塞了件带着阳光气息的粉色外套，“丫头，别总穿旧衣服，这是薇薇上初中时的，你试试合不合身。”

林薇的宿舍在老城区一栋爬满爬山虎的居民楼里，两室一厅，苏念和林薇住次卧。每天清晨，张慧会骑着老式自行车来接她们去学校，车筐里总装着两个温热的肉包和一瓶豆浆。苏念插班进了初一，课本是林薇用过的旧版，却被张慧用彩纸包了书皮，扉页上写着“苏念同学，加油”。

她起初总是缩着身子，怕自己的“乡下气”被人笑话，直到发现林薇的同桌会主动借她笔记，班主任会在她回答不出问题时温柔地说“没关系，再想想”。王奶奶每月会寄来一封信，字歪歪扭扭，却总在末尾画个笑脸，“念丫头，好好吃饭，别冻着”。

日子像熬开的粥，慢慢稠了起来。苏念跟着林薇学骑自行车，摔破了膝盖也不哭，只是咬着牙爬起来；她开始在课堂上举手发言，声音从蚊子叫变成清晰的语调；张慧教她织围巾，第一个成品织得歪歪扭扭，林建国却戴在脖子上，逢人就说“我家念丫头织的”。

转眼五年，苏念和林薇都考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林薇读高三，苏念读高一。她们还住在老宿舍，只是次卧的书桌上，多了苏念的奖状和林薇的高考复习资料。张慧换了辆电动自行车，车筐里的肉包变成了牛奶和鸡蛋，“高三费脑子，高一打基础，都得补补”。

这天下午，刚放学的阳光把楼道染成金红色。林薇抱着一摞试卷，苏念跟在后面，晃着手里的零钱，“薇薇姐，楼下便利店新到了橘子味的硬糖，我请你吃”。林薇笑着点头，“行啊，不过你那点零花钱，省着点花”。

便利店的玻璃门“叮铃”一声响，冷气裹着零食的甜香扑面而来。苏念直奔糖果区，在货架前踮着脚挑挑拣拣，“这个橘子味的，跟你当年给我的奶糖好像”。林薇靠在货架旁翻试卷，“别挑了，我记得在第三排最左边，上次我看到过”。

苏念哦了一声，转身要喊柜台后的店长问价钱，却先撞上一道黑影。她猛地抬头，心脏“咯噔”一下——柜台前站着个男人，二十出头的样子，黄色头发梳成背头，发胶把发丝固定得一丝不苟，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高挺的鼻梁。他穿一身黑色工装裤，裤脚扎在马丁靴里，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桃花眼微微眯着，浓眉毛下的眼神扫过来时，带着股生人勿近的严肃。

刚才苏念想问的“这个糖多少钱”，卡在喉咙里没说出来。倒是那男人先开了口，声音比长相温和些，却还是带着点冷意，指了指苏念手里的糖，“三元”。

苏念吓得往后退了半步，手里的糖差点掉在地上。林薇赶紧走过来，把她拉到身后，对着男人礼貌地点点头，“谢谢，我们要两包”。男人没再说话，只是从柜台下拿出两个塑料袋，把糖装进去，接过林薇递来的六块钱，找零的时候，指尖碰到林薇的手，林薇都觉得那手指是凉的。

走出便利店，苏念还心有余悸，抓着林薇的胳膊小声说，“薇薇姐，他看起来好凶啊，像电视剧里的社会人”。林薇忍不住笑了，揉了揉她的头发，“别瞎想，可能人家只是长得严肃。不过下次放学别太晚，咱们赶紧回家，张阿姨该做晚饭了”。

苏念点点头，却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便利店的玻璃门。那男人正靠在柜台边玩手机，背头在夕阳下泛着浅金色的光，明明是很张扬的样子，背影却透着点孤单。她摇摇头，把奇怪的念头甩开，跟着林薇往家走。

晚风里带着晚饭的香味，林薇在前面哼着歌，苏念跟在后面，手里攥着那包橘子糖，心里却总想起刚才男人的桃花眼——明明那么好看，怎么偏偏要绷着脸呢？她不知道，这只是个开始，这个看起来像“社会人”的男人，会在不久后，再次出现在她的生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