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渝州城表面依旧平静，暗地里却仿佛有暗流涌动。
唐家堡搜寻唐雪见的人手明显增加了，城门口也多了些盘查的生面孔。
景天像只被抽紧了发条的陀螺，一有空就往外跑，试图打探消息，却总是无功而返，每次回来都带着一身疲惫和更深的焦虑。
苏辰则显得异常沉得住气。
他不再主动提及寻找唐雪见的事，每日按部就班地在永安当做工，甚至比以往更加沉默。
只有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他才会拿出徐长卿给的那张传讯符，指尖细细摩挲着符纸上朱砂绘制的繁复纹路，眼神幽深，不知在思量什么。
这天夜里，景天又是一身露水、垂头丧气地回来。
伙计房里鼾声四起，他摸黑走到自己铺位边，却没立刻躺下，只是呆呆地坐着，影子被窗外透进的月光拉得细长，透着股说不出的孤零零的味道。
苏辰原本面朝里躺着，听到动静，缓缓翻过身。
黑暗中，他看不清景天的表情，却能感受到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低落。
“还没消息？”苏辰的声音在寂静里响起，带着刚醒的沙哑。
景天吓了一跳，猛地抬头，才发现苏辰醒着。他闷闷地“嗯”了一声，声音有些发哽：“城里城外都快被我翻遍了，一点影子都没有。徐道长那边也没信儿……苏辰，你说猪婆她……她会不会已经……”
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只是用力搓了把脸。
苏辰沉默了片刻，忽然坐起身，掀开薄被，下了床。他走到景天面前，蹲下身，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油纸包，递了过去。
景天愣住，借着微弱的月光，看清那油纸包里是几块镇上李记最有名的桂花糖糕，还隐隐散发着甜香。
这东西不便宜，平时他们这些伙计根本舍不得买。
“晚上路过，顺手买的。”苏辰的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吃点东西。”
景天看着那几块精致的糖糕，又抬头看看苏辰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俊却没什么血色的脸，鼻子猛地一酸。
他想起苏辰平时省吃俭用，一个铜板恨不得掰成两半花，却给他买这么贵的点心……
“你……”景天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接过油纸包，指尖碰到苏辰微凉的皮肤，心里那点委屈和恐慌像是找到了宣泄口，眼圈瞬间就红了。“苏辰……我、我害怕……”
他声音带着哭腔，像个迷路的孩子。
苏辰蹲在他面前，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过了几秒，他伸出手，很轻地拍了拍景天的后背。
他的动作有些生疏，甚至带着点僵硬，但那份无声的安慰，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景天感受着背上那轻柔的、一下下的拍抚，闻着苏辰身上那股干净的皂角清气混着淡淡的桂花甜香，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他没出声，只是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
苏辰没有再动作，也没有催促，就这么维持着蹲姿，任由景天靠着他，无声地宣泄情绪。
月光透过窗棂，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交叠在一起，模糊了界限。
过了好一会儿，景天才吸了吸鼻子，胡乱用袖子抹了把脸，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头，眼睛还是红的。
他拿起一块糖糕，塞到嘴里，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一直暖到了心里。
“好吃。”他哑着嗓子说，又拿起一块，递到苏辰嘴边，“你也吃。”
苏辰看着递到唇边的糖糕，微微怔了一下。月光下，景天的眼睛湿漉漉的，带着未散的泪光，却亮得惊人，里面清晰地映着他的影子，充满了纯粹的、不容错认的关切。
他迟疑了一瞬，终究还是微微张口，就着景天的手，轻轻咬了一小口。
甜。甜得发腻。
但他没有拒绝。
景天看着他吃下去，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带着泪痕，傻气又明亮。
他自己也大口吃着剩下的糖糕，含糊不清地说：“苏辰，你真好……真的。”
苏辰垂下眼睫，掩去眸底复杂的情绪。他站起身，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淡漠：“吃完早点睡。明天或许就有消息了。”
“嗯！”景天用力点头，心里的阴霾仿佛被这甜糕和苏辰无声的陪伴驱散了大半。他三两下把糖糕塞进嘴里，拍了拍手，躺到床上，侧身面向苏辰的方向，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重新躺下的背影。
“苏辰。”他小声叫道。
“……嗯。”
“我们会找到猪婆的，对吧？”
“嗯。”
“等找到了，我请你们一起去吃最好的酒楼！”
“……好。”
景天满足地咂咂嘴，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美好的未来。
他裹紧被子，鼻尖似乎还萦绕着苏辰身上那股好闻的、让他安心的气息，很快就沉沉睡去，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
而苏辰，在确认景天呼吸变得平稳绵长后，才在黑暗中缓缓睁开眼。
他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自己的嘴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桂花糖糕甜腻的滋味，以及……景天指尖那滚烫的、毫无保留的温度。
利用。
他清晰地对自己重复着这个词。
可心底某个角落，却有一丝极细微的、陌生的涟漪，悄然荡开，又迅速被他强行压下。
他翻了个身，不再去看那个睡得毫无防备的身影。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