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的伦敦总被一层黏腻的雾霭裹着,像块浸了水的旧绒布,把街道、橱窗和行人都罩得模糊不清。姜未惜撑着一把黑色长柄伞站在“老钟表匠”古董店前,伞沿滴落的水珠在青石板上砸出细碎的坑洼,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橱窗玻璃上的水痕,目光却牢牢钉在角落那只蒙尘的黄铜鸟笼上。
那鸟笼比寻常笼子小些,笼条上积着厚厚的灰,却仍能看出当年精致的雕花——葡萄藤缠绕着笼身,顶端挂钩处刻着一道极细的闪电纹,纹路里嵌着暗红的锈迹,像凝固的血。这是她寻找了三年的标记,属于那个只存在于父亲只言片语中的神秘组织“溯洄会”。三年前父亲失踪时,书房抽屉里只留下一张画着闪电纹的便签,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线索。
“姑娘,看这鸟笼很久了。”身后传来苍老的声音,姜未惜回头,见店主是个留着花白络腮胡的老人,藏青色羊毛衫袖口磨出了毛边,手里攥着一块擦表布,“这笼是三个月前收的旧货,原主没说来历,只说要是有个穿卡其色风衣、戴银框眼镜的姑娘来问,就把这个给她。”老人从柜台后递来一个牛皮纸信封,信封边角微微卷起,封口处压着和鸟笼挂钩上一模一样的闪电纹,“三天前有人托我转交,说你总会来的。”
姜未惜接过信封,指尖能摸到里面硬挺的纸张,还有一点细微的凸起。她拆开封口,半张泛黄的信纸掉了出来,字迹遒劲却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墨水在某些笔画处晕开,像是书写者的手在发抖:“浮空城将启,锈蚀的齿轮已开始转动,若想寻回你父亲姜砚的下落,十月十五日,剑桥郡沼泽深处,寻那棵断顶的老橡树。”
信纸边缘沾着一点暗红,她用指尖捻起,那触感粗糙发脆,不像墨水——更像干涸的血迹。三年前父亲失踪前最后一通电话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信号断断续续,却字字清晰:“未惜,别信任何带闪电标记的人,除非……你见到会说话的白狼。”当时她以为是父亲的胡话,此刻却攥紧了信纸,指节泛白。
回到租住的公寓时,天色已经暗了。这是一间位于伦敦老街区的阁楼,天花板倾斜,墙角堆着父亲留下的旧箱子。姜未惜把信封放在桌上,打开行李箱收拾行李,准备去剑桥郡。箱子底层的旧相册突然滑落,“啪”地砸在地板上,一张泛黄的合影从相册里掉出来。
照片上,年轻时的父亲穿着白衬衫,站在一座哥特式尖顶建筑前,笑容灿烂。他身边站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少年,少年斜倚着墙,嘴角噙着漫不经心的笑,右手插在口袋里,脚边卧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狼——狼的耳朵竖起,琥珀色的眼睛在镜头前亮得惊人。姜未惜的呼吸猛地顿住,她凑近照片,看清了少年风衣衣领内侧绣着的闪电纹,与信封、鸟笼上的标记分毫不差。
这少年是谁?父亲为什么会和他合影?脚边的白狼,难道就是父亲说的“会说话的白狼”?
十月十五日清晨,姜未惜按地址来到剑桥郡沼泽。雾气浓得能掐出水来,脚下的泥沼深一脚浅一脚,每走一步都能听到泥浆冒泡的“咕嘟”声,腐叶的腥气混着潮湿的水汽钻进鼻腔,让人忍不住皱眉。她掏出信纸确认地址,身后突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不是泥沼陷下去的声音,更像有人从高处跳下。
姜未惜猛地转身,右手摸向背包里的防身匕首——只见一个穿着深蓝色外套的少年倚在枯树上,外套领口别着一枚银色徽章,上面刻着一只展翅的鹰。少年头发有些凌乱,额前碎发遮住一点眉骨,嘴角挂着嘲讽的笑,脚边那只白狼正用琥珀色的眼睛盯着她,眼神锐利得像能穿透雾气。
“溯洄会的邀请函,你也配拿?”少年的声音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却裹着一层冷意,他视线扫过姜未惜手里的信纸,在看到她口袋里露出的照片一角时,瞳孔突然微缩,“这张照片……你从哪来的?”
“我父亲的东西。”姜未惜攥紧照片,指尖几乎要把纸边捏皱,“你是谁?为什么你的狼……”
“唐晓翼。”少年打断她,白狼像是听懂了自己的名字,顺势蹭了蹭他的裤腿,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至于它,叫洛基。”唐晓翼站直身体,雾气在他身边缭绕,他往前走了两步,姜未惜才发现他手里拿着一根黑色的手杖,手杖顶端是银色的狼头装饰,“看来你找的东西,和我要查的事,是同一件——你父亲姜砚,三年前失踪的浮空城齿轮室管理员,对吧?”
姜未惜愣住了,她从没跟任何人说过父亲的身份,唐晓翼怎么会知道?她刚想追问,沼泽深处突然传来金属断裂的声响,“咔啦——”一声,在寂静的雾中格外刺耳。紧接着,雾气开始流动,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远处缓缓浮现出一座浮空城的轮廓——城体是深灰色的,无数齿轮嵌在城墙外侧,有些齿轮已经锈迹斑斑,甚至断了齿,却仍在缓慢转动,发出“吱呀吱呀”的摩擦声,像是随时会散架。
“浮空城……真的存在。”姜未惜喃喃道,父亲当年说他在“一座会飞的城”里工作,她一直以为是父亲的玩笑。
唐晓翼抬头望着浮空城,眼神沉了下来:“它不是‘存在’,是‘苏醒’。三年前姜砚失踪后,浮空城就沉入了沼泽底,现在突然出现,肯定是有人动了手脚。”他看向姜未惜,“想找你父亲,就跟我走——但记住,浮空城里的每一步,都可能是陷阱。”
洛基似乎也在催促,它走到姜未惜脚边,用脑袋蹭了蹭她的裤腿。姜未惜深吸一口气,把信纸塞进背包,跟上了唐晓翼的脚步。雾气越来越浓,浮空城的轮廓在前方若隐若现,城墙外侧的齿轮转动声越来越近,像是在耳边响起,锈迹在晨光中反射出微弱的光,像撒在城墙上的碎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