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礼物

窗外的雨声淅沥，敲打着况野十八岁生日这天的最后几个小时。破旧居民楼里弥漫的霉味和压抑的啜泣声，被一阵粗暴的敲门声打断。门开，风雨裹挟着几个黑影闯入，瞬间填满了本就逼仄的客厅。

“况老鬼，钱呢？沉爷的债也敢拖？”为首的男人嗓门洪亮，震得天花板上的灰尘似乎都在簌簌落下。

况野被父亲下意识地护在身后，他能清晰感觉到父亲身体的颤抖。他自己则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疼痛压下喉咙口的翻涌和那几乎将他淹没的屈辱感。十八岁，成人礼，迎接他的不是蛋糕和祝福，而是债主临门，以及父亲卑微到尘埃里的哀求。

“虎哥，再宽限几天，就几天……我一定想办法……”父亲的声音带着哭腔，腰弯得极低。

“想办法？”被称作虎哥的男人嗤笑一声，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家徒四壁的客厅，最后，精准地定格在况野身上。那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评估，让况野感觉自己像货架上的商品。“我看，现成的办法不就摆在这儿吗？”

父亲猛地一颤，将况野更紧地往后藏：“虎哥！不行！小野他还小，他还要上学……”

“上学？”虎哥打断他，语气讥诮，“跟着沉爷，还能亏待了他？比你这儿强一万倍！沉爷那边正好缺个伶俐人，这小子模样不错，带过去，抵一部分债，算是你老小子走了大运！”

“不——” 父亲的抗议被轻易推开。况野被人从父亲身后粗暴地扯了出来，单薄的行李——一个洗得发白的旧书包——被塞进他怀里，随即又被嫌弃地扔到一边。“这些破烂用不着。”

他就这样被推搡着，跌跌撞撞地下了楼，塞进一辆黑色轿车的后座。车窗外的世界飞速倒退，熟悉的街景模糊成一片灰暗的色块。雨水在车窗上蜿蜒流淌，像一道道泪痕。况野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浅淡的阴影。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车子驶离了破败的城区，最终停在一栋隐匿在夜色与绿植中的独栋别墅前。与其说是住宅，不如说是一座小型堡垒，森严、寂静，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

虎哥下车，语气缓和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进去后，机灵点。沉爷问什么答什么，别耍花样。惹恼了沉爷，谁也保不住你。”

况野被“请”下车，冰凉的雨丝打在脸上，让他打了个寒颤。别墅的大门无声滑开，暖黄的光线混合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奢靡而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门内的世界，与门外仿佛是两个极端。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却毫无温度的光芒，脚下是光可鉴人的意大利大理石，倒映着他狼狈的身影。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雪茄、真皮家具以及某种清淡却极具存在感的木质香氛的味道，与他刚才还置身其中的霉味和潮湿形成残酷的对比。他像个误入异域的闯入者，每一步都踩在云端，又像是踏在薄冰上。

客厅极其宽敞，尽头是一组巨大的黑色真皮沙发。一个年轻的男人深陷在其中，姿态慵懒，仿佛与沙发融为一体。他穿着简单的黑色丝质衬衫，领口随意地敞开着，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和一小片结实的胸膛。指间夹着一支雪茄，猩红的火点在昏黄的光线下明明灭灭。

他看起来非常年轻，不过二十出头，但周身散发出的气场却厚重而沉凝，像一头在午后小憩的雄狮，即使闭着眼，也无人敢轻易惊扰。这就是望沉，外号“沉爷”，他父亲口中那个不能得罪、手握生杀大权的债主。

“沉爷，”虎哥快步上前，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十足的恭敬，“人带来了，刚满十八，干净得很。”他侧身，将况野完全暴露在望沉的视线范围内。

望沉缓缓睁开眼。

那一瞬间，况野感觉像是被某种大型掠食动物锁定。那双眼睛深邃得近乎墨黑，瞳孔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纯粹的审视和打量。目光像无形的探照灯，从他沾着雨水的发梢，到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再到他因为紧张而微微蜷缩的脚趾，一寸寸地扫过，缓慢而极具压迫感。像是在评估一件新到手的藏品，计算着它的价值，琢磨着该如何摆放。

况野下意识地攥紧了空荡荡的掌心，指甲再次掐入皮肉。他强迫自己站直，抬起下巴，试图维持最后一点可怜的尊严，尽管他知道，在这双眼睛面前，这一切可能都是徒劳。

冗长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只有雪茄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每一秒都像被无限拉长，煎熬着况野的神经。

终于，望沉开口了，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刚睡醒般的沙哑，却字字清晰，敲打在寂静的空间里：“学生？”

“……高三。”况野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像砂纸摩擦过喉咙。

望沉从鼻腔里逸出一声极轻的哼笑，那笑声里听不出喜怒，反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漫不经心的残忍。他放下雪茄，站起身。

他比况野想象中还要高。随着他的靠近，一片阴影笼罩下来，带着雪茄的余韵和他身上那股独特的、冷冽的木质香气。强大的压迫感让况野呼吸一窒，胃部一阵紧缩，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脊背抵上了冰冷的墙面。

下巴猛地一痛。

望沉修长有力的手指掐住了他的下颌，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强迫他抬起头，直面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指尖的温度微凉，摩擦着皮肤，带来一阵诡异的战栗。

“听着，”望沉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但每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砸在况野的心口，“从今天起，你住这里。你爹的债，用你自己抵。”

他的拇指指腹，似乎无意地擦过况野的下唇瓣，动作带着一种暧昧的狎昵，却又冰冷刺骨。

“懂？”

况野被迫直视着他。这么近的距离，他能看清望沉眼底自己的倒影，那么渺小，那么无助。那双眼睛里没有怜悯，没有好奇，只有纯粹的、看待所有物般的占有欲和控制力。屈辱和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但他知道，自己没有说不的权利。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最终，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微不可闻的、带着颤抖的气音：“……懂。”

望沉似乎满意了这个答案。他松开了手，指尖离开时，仿佛不经意地再次划过况野颈侧敏感的皮肤，留下一种难以言喻的触感。他不再看况野，转身对垂手侍立在旁的、穿着黑色西装的助手吩咐，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慵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

“带他去房间，就我隔壁那间。”他顿了顿，侧过头，眼尾的余光扫过况野瞬间更加煞白的脸，补充道，语气轻描淡写，却寒意森森：

“看着点，别让他‘走丢’了。”

两个黑衣手下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姿态恭敬却不容拒绝地“请”着况野，走向那盘旋而上的、铺着厚重暗色地毯的楼梯。

况野被动地挪动脚步，像个提线木偶。他最后一次回头，看向楼下。

望沉已经重新陷回了沙发里，只留下一个挺拔而孤绝的背影。他重新拿起雪茄，猩红的光点在昏暗中闪烁，像黑暗中窥伺的兽瞳。

旋转的楼梯吞噬了他的视线，奢华而冰冷的光线在身后逐渐模糊。他一步步踏上台阶，走向那个被称为“他房间”的未知空间。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踏在碎裂的冰面上。十八岁生日的夜晚，他失去了自由，成为了别人的抵押品，踏入了一个充满不确定性和危险的华丽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