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

教室里的空气带着粉笔灰和旧书本的味道，这是况野唯一熟悉的安全区。他正低头演算一道立体几何题，铅笔尖在草稿纸上沙沙作响，试图将全部注意力锁死在圆锥体的切割面上。

突然，一片阴影笼罩了他的卷子。不是云层遮住阳光的那种自然变化，而是带着体温和压迫感的、人的阴影。

况野脊背一僵，铅笔尖“啪”地断了。他甚至不用抬头，那股熟悉的、混合着高级烟草和冷冽须后水的气息，已经像无形的网，将他牢牢罩住。

全班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教室门口那个不速之客身上。

望沉就斜倚在门框上，一身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与这间充满少年气的教室格格不入。他没打领带，衬衫领口随意敞着，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弧度，目光却像精准的探针，直直钉在况野身上。他身后散漫地站着两个同样穿着黑西装的手下，如同两道沉默的阴影。

“看来好学生当得挺投入？”望沉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角落。他迈步走进来，皮鞋踩在老旧的水泥地上，发出不紧不慢的叩响。

他无视讲台上僵住的老师，径直走到况野桌旁。修长的手指拿起况野摊开的数学课本，漫不经心地翻了翻，然后又“啪”一声合上，丢回桌面。那声响让况野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望沉俯下身，手臂撑在课桌两侧，将况野困在他与课桌之间狭小的空间里。这个距离太近了，况野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自己苍白的倒影，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强大的、不容抗拒的气息。

“今天，你在学校，最后一天，”望沉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温热的气流拂过况野的耳廓，像情人间的呢喃，内容却冰冷刺骨，“晚上夜会，别让我等。我耐心不好。”

他说话时，目光扫过况野微微颤抖的睫毛和抿紧的唇线，像在欣赏一件易碎品濒临破碎前的张力。他甚至伸出手，用指节极其轻佻地蹭了蹭况野的下巴，动作快得几乎像是错觉。

然后，他直起身，像巡视完自己领地的国王，目光懒洋洋地扫过全班噤若寒蝉的学生和脸色发白的老师，最后对况野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便带着人扬长而去。

从出现到离开，不过两三分钟。教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直到那令人窒息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才有人小心翼翼地喘了口气。

况野依旧维持着低头的姿势，手指紧紧攥着那支断了的铅笔，指尖用力到泛白。他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混杂着好奇、恐惧、或许还有一丝怜悯的目光。耻辱感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耳根通红，却不敢表露分毫。

况野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响声。他低着头，快步冲出教室，躲进了走廊尽头的男厕所。

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扑在脸上，却浇不灭那股从心底窜上来的寒意和屈辱。他撑着洗手台，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惨白、眼神惊惶的少年，胃里一阵翻搅。望沉甚至不需要动用暴力，他只是出现在这里，用这种轻描淡写的方式，就轻易地碾碎了他试图维持的、最后一点正常的假象。

厕所隔间里传来冲水声，一个别班男生走出来，看到况野的样子，愣了一下，没说什么，匆匆洗了手离开。

况野关掉水龙头，水珠顺着发梢滴落。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逃避没有用，他知道。放学后，那个“老地方”——无论是别墅、夜总会还是别的什么地方——他都必须去。

他整理了一下校服领子，试图抹去下巴上那残留的、令人不适的触感。然后，他挺直脊背，走出了厕所。只是那背影，比之前更多了几分单薄和脆弱，像风中摇曳的芦苇，随时可能被折断。

回到教室时，上课铃已经响了。老师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同学们也各自低头，避免与他对视。况野沉默地坐回座位，拿起另一支铅笔，继续演算那道未完成的几何题。只是那笔迹，比之前更加用力，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和无力，都刻进纸里。

他知道，从他被带到望沉面前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就已经脱离了常轨。而课堂上的这次闯入，不过是再次提醒他——他无处可逃。那只掌控他命运的手，随时可以伸到他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