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野在房间里待了不知多少日夜。时间失去了刻度,唯有窗外光影交替,提醒着昼夜更迭。他被允许活动的范围,仅限于这间奢华却冰冷的卧室,以及与之相连的、那个曾发生过不堪的浴室。每一次踏入,瓷砖的冷意都仿佛能穿透拖鞋,直抵脚心,唤起那晚被强行按在冰冷墙面上的触感。他尽量缩短洗漱时间,像避开一段不愿回顾的记忆。
直到这天清晨,房门被准时敲响,不是送餐的佣人,而是阿杰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沉爷吩咐,况少爷可以下楼用早餐了。”
“可以”,这个词用得精妙,像施舍,又像试探。
况野沉默地跟着下楼。旋转楼梯的弧度让他有些眩晕,扶手上冰冷的金属雕花硌着掌心。餐厅里,长餐桌光可鉴人,映出头顶水晶吊灯破碎的倒影。他选择离主位最远的一端坐下,椅腿与大理石地面摩擦出细微却刺耳的声响。
望沉已经坐在那里,面前摊着一份财经报纸,指尖夹着的雪茄升起袅袅青烟。他穿着丝质晨袍,领口微敞,露出线条利落的锁骨和一截隐约的疤痕。听到动静,他并未抬头,目光仍停留在报纸上,仿佛况野的出现,不过是房间里多了一件会移动的陈设。
佣人安静地布菜,精致的瓷盘摆放在况野面前,食物热气腾腾,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他拿起筷子,手指有些不听使唤地微颤,只能小口、机械地吞咽着。脖颈和手腕上未消退的淡青指痕,在餐厅明亮的灯光下无所遁形,像某种屈辱的烙印。
空气凝滞,只有报纸翻动的窸窣声和偶尔餐具碰撞的轻响。
良久,报纸被放下。况野能感觉到那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像无形的探针,扫描着他的每一寸不安。
“下周末,”望沉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城东有场私人拍卖会,你跟我去。”
不是商量,是通知。况野拿着筷子的手顿在半空,胃里刚刚咽下的食物开始翻搅。他垂着眼,盯着盘中雕刻成花朵状的胡萝卜,没有回应。拒绝的念头刚冒出来,就被那晚窒息般的恐惧压了下去。
“说话。”望沉的声音沉了几分,冷意渗入空气,周围的温度仿佛都降了几度。
况野被迫抬起头。他的猫眼里没什么神采,像蒙了一层灰的玻璃珠子,倒映着望沉没什么表情却极具压迫感的脸。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最终只挤出一个机械的单音:“好。”
望沉盯着他,锐利的目光似乎想穿透这层麻木的外壳,挖掘出底下可能藏着的愤怒、恐惧,或者哪怕一丝不甘。但他只看到一片死水般的沉寂。这种彻底的、消极的顺从,似乎比激烈的反抗更让他感到一种无名的烦躁。
他忽然倾身向前,手臂越过小半个桌面,带着雪茄和须后水的混合气息骤然逼近。他没有碰况野,只是伸手,用指尖极其缓慢地划过况野面前那只骨瓷餐盘的边缘。动作带着一种狎昵的、评估物品般的意味。
“这副样子带出去,”他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带着点嘲弄,“别人还以为我望沉,亏待了自己的东西。”
“东西”两个字,像针一样扎进况野的耳膜。他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又迅速放松,依旧垂着眼,没有任何反应。
望沉收回手,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像是失去了继续对话的兴趣。他站起身,晨袍下摆带起一阵微风。“好好吃饭。”他扔下这句话,语气听不出是命令还是别的什么,转身离开了餐厅。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楼梯口,况野一直紧绷的脊背才微微垮塌下来。他看着面前精致的食物,刚才被望沉指尖划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那种令人不适的触感。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涌,他猛地推开椅子,冲进一旁的客用洗手间,反锁上门,对着马桶吐得昏天黑地。
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他扶着冰冷的瓷砖墙壁,大口喘息,呕吐物的酸腐气味充斥鼻腔。这种身体最直接、最诚实的排斥反应,比任何心理上的抗拒都更尖锐,也更绝望地提醒着他此刻的处境。他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拼命冲洗脸颊,试图洗掉那种被标记、被审视的屈辱感。
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眶发红,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前,像个狼狈的落水者。他看着镜中的自己,又仿佛透过镜子,看到了那个刚刚离开的男人强大而冷酷的背影。
拍卖会?又一个展示“所有物”的场合吗?
他闭上眼,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如同呜咽般的叹息。金丝雀的命运,大概就是如此,即使被允许离开笼子片刻,也终究逃不开那根无形的锁链,和锁链另一端,那只掌控一切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