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

家庭医生提着药箱离开时，轻轻带上了门。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还有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味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望沉裸着上身坐在沙发中央，未干的血迹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上凝成暗红的痕迹，新包扎的白色纱布在左肩胛处格外醒目，边缘还透出些许淡红。他没有立刻穿上衣服，反而就着这个姿势，从茶几上的银盒里摸出一支烟，衔在唇间点燃。

暖黄的落地灯光线倾泻下来，柔和了他周身惯常的冷硬线条，却也将他躯干上那些交错盘踞的旧伤疤照得愈发清晰狰狞。每一道疤痕，似乎都诉说着一段不见光的过往。他吐出一口灰白的烟圈，雾气朦胧了他深邃的眉眼，也隔开了几步外那道沉默的视线。

况野站在原地，脚底像是被钉在了昂贵的地毯上。他看着那处因保护他而增添的新伤，纱布的洁白刺得他眼睛发酸。胃里还残留着晚餐时因恐惧而翻涌的不适，但一种更复杂的情绪，一种近乎本能的东西，驱使着他的脚步。

望沉透过烟雾看他，声音带着烟熏后的沙哑：“有事？” 目光如实质般落在他身上，带着惯有的审视，却又似乎有哪里不同。

况野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没有回答，只是迈步走了过去。他避开望沉探究的视线，目光落在茶几上那管医生留下的特效药膏上。他伸手拿起药膏和一旁的无菌棉签包，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我帮你换药。” 他低声说，声音轻得几乎被窗外的夜风盖过。

望沉眯起眼，衔着烟，没说话，也没阻止，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像带着钩子，刮擦着况野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

况野深吸一口气，在他身侧坐下，靠得不算近，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体散发的热意和淡淡的烟草味。他倾身，小心翼翼地解开固定纱布的胶带，动作尽量放轻。当最后一层纱布被揭开，露出那片青紫肿胀、边缘带着破口的伤口时，况野的呼吸滞了滞。

他蘸了药膏，冰凉的膏体在指尖融化。当他微凉的指尖触碰到望沉肩胛处滚烫的皮肤时，两人俱是微微一震。况野能清晰地感觉到掌心下肌肉瞬间的紧绷，坚硬如铁，蕴藏着爆发性的力量。他屏住呼吸，用棉签蘸取药膏，一点点、极其轻柔地涂抹在伤口周围，避免直接触碰最中心狰狞的部分。

整个过程，没有人再开口。客厅里只剩下棉签划过皮肤的细微声响，两人交织的、有些压抑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嗡鸣。烟草的气息、药膏的清凉，和望沉身上独特的、带着侵略性的男性气息混合在一起，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两人笼罩其中。

望沉一直看着况野。看着他低垂的眼睫，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像蝶翼般微微颤抖；看着他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唇瓣；看着他因为专注和紧张而绷紧的、白皙脆弱的脖颈线条。少年的手指很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仿佛在对待一件极易破碎的珍宝。这种陌生的、不带任何讨好或畏惧的触碰，像一根羽毛，不轻不重地撩拨着他从未对人敞开过的某根心弦。

药膏涂抹均匀，况野正准备收回手，手腕却猛地被一只滚烫的大手抓住。

他惊愕抬头，撞进望沉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双眼睛里翻涌着晦暗难明的情绪，不再是纯粹的掌控欲，而是一种更复杂、更危险的东西，像暗流汹涌的深海。

“为什么？” 望沉的声音低哑得厉害，攥着他手腕的力道有些重，却不至于弄疼他。他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况野腕间突起的细小骨骼，带来一阵阵战栗。

况野的心脏狂跳起来，试图抽回手，却徒劳无功。他别开脸，避开那灼人的视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药还没干。”

这是一个蹩脚的借口。他们都心知肚明。

望沉低笑了一声，那笑声带着胸腔的震动，传到况野被禁锢的手腕上。他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就着这个姿势，将况野的手拉近了些，几乎能感受到他呼吸时胸膛的起伏。

“怕我死？” 他问，语气带着一种玩味的、却又无比认真的探究，目光紧紧锁住况野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况野咬住下唇，不答。怕他死吗？或许。但更怕的，是这种莫名其妙涌上心头的、不该有的牵扯。是这道伤口，无声地提醒着他，这个恶魔般的男人，也曾下意识地将他护在身后。

他的沉默，似乎取悦了望沉。男人眼底的阴鸷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掠夺意味的暗光。他松开钳制的手腕，却转而用指尖轻轻抬起了况野的下巴，迫使他正视自己。

“记住这种感觉，” 望沉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情人间的呢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你欠我的。”

他的指腹有些粗糙，摩擦着况野下颌细腻的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痒意。说完这句似是而非的话，他收回手，重新靠回沙发背，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失控从未发生。

“出去吧。” 他淡淡道，恢复了平日里的疏离。

况野如蒙大赦，几乎是踉跄着站起身，指尖还残留着药膏的冰凉和对方皮肤的滚烫触感。他快步走向门口，手握住冰凉的门把手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望沉依旧闭着眼，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暖黄的光线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那一刻，他看起来不再是那个令人畏惧的沉爷，只是一个受伤的、疲惫的年轻男人。

况野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丝陌生的、酸涩的涟漪。他迅速拉开门，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充满危险气息的空间。

门轻轻合上。沙发上的望沉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自己肩胛的伤口上，又移向门口的方向，眼神复杂难辨。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少年身上淡淡的、干净的气息，与他周围的黑暗格格不入，却悄然渗透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