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弥漫着焦糊与血腥的气味，混合着丰饶孽物残骸特有的、令人作呕的草木腐败气。
战场被打扫得七七八八，但地面上深刻的裂痕、被巨力掀翻的星槎残骸，以及那些即使被清理后依旧隐约可见的深褐色印记，无不诉说着不久前那场遭遇战的惨烈。
镜流驻剑而立，白蓝色的发丝沾染了尘灰，几缕贴在汗湿的颊边。
她一贯清冷如冰霜的脸上，此刻更添了几分肃杀后的疲惫，那双锐利的眼眸扫视着战场，像是在确认最后的威胁，又像是在……寻找什么。
景元半跪在不远处，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刚刚由丹鼎司的医士匆忙包扎好，鲜血仍不断渗出，染红了绷带。
他低着头，金色的发梢垂落，遮住了眼睛，让人看不清表情。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地面上一片焦黑的痕迹，那里曾爆发过一场短暂却耀眼夺目的能量冲击。
应星靠在一段断裂的金属壁垒旁，他惯用的工具散落一地，却无心拾取。
他紧抿着唇，脸上是过度消耗精力后的苍白，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压抑着什么的东西。
他的目光，与同样沉默走来的丹枫撞在一起。
丹枫的情况看起来最好，持明龙尊的力量让他依旧保持着外表的整洁与清贵。
但他那双青碧色的眼眸中，此刻却翻涌着不同于往日的情绪，是凝重，是疑虑，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空洞。
他手中紧握着一枚小巧的、已经失去光泽的白色羽毛状玉佩——那是南柯前几日随手送出的“觉得适合你”的礼物之一，上面原本流转的温和灵力，此刻已彻底沉寂。
白珩是被两位云骑将士搀扶着走过来的。
她脸上没有往日的活泼与笑容，只有一片茫然的悲恸。
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景元和镜流身上，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没能发出声音。
最终，是镜流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呢？”镜流的声音比平时更沙哑，也更冷硬，像是一块被冰封的铁。
景元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依旧没有抬头。
白珩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挣脱了搀扶，踉跄一步，声音带着哭腔和破碎的音节：“他……他把我推开了……他自己……冲上去了……”她哽咽着，几乎无法成语，“他说……说他可以去和族人们团圆了……让我别伤心……”
“团圆？”应星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声音因压抑而显得异常低沉，“他哪来的族人？！他分明是……”他顿住了，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
南柯的身份成谜，他来自哪里，所谓的“家乡被丰饶占据”是真是假，他们其实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深究。
此刻，这成了最残忍的讽刺。
丹枫缓缓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恢复了一片深潭般的沉寂，只是那沉寂之下，是汹涌的暗流。“能量反应……确认了，是他最后的气息，与倏忽的分身核心……同归于尽。”
他陈述着冰冷的事实，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在每个人的心上。
那场自爆的光芒太过耀眼，力量层级也远超南柯平日表现，除了这个结论，他们找不到其他解释。
景元终于动了。
他缓缓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
他抬起头，脸上没有泪水，甚至没有什么过于激烈的表情，只是那双总是含着笑意或算计的金色眼眸，此刻空洞得吓人，仿佛所有的光都在一瞬间被抽走了。
他看向白珩，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
“他……最后，是什么样子？”
白珩用力抹去模糊视线的泪水，努力回忆着那在爆炸光芒映照下、转瞬即逝的画面：“他……他在笑……和平时一样……很温和……就像……只是要去一个不远的地方……”
“温和……”景元重复着这个词，嘴角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像是一个未能成型的苦笑，随即又归于死寂。他想起那个夜晚，那人身上清冽又温暖的气息，想起他偶尔流露出的、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疏离与寂寥。
原来，那不仅仅是疏离，或许早已预兆了决绝。
镜流握剑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她没有再问，也没有发表任何评价。
只是周身散发出的寒意，几乎让周围的空气都要凝结成冰。
她想起了那日少年（或者说，少年形态的他）将一枚刻着奇异符文、触手温润的玉佩递给她时，那随意的语气：“看着结实，或许能挡一下。” 她当时并未在意，只当是年轻人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小玩意儿。
此刻，那玉佩正贴在她心口的位置，散发着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一丝暖意。
应星猛地一拳砸在身旁扭曲的金属残骸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他没有说话，只是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所有的愤怒、无力与懊悔，都化作了这无声的宣泄。
他想起南柯对工造司器械的好奇，问他“这个世界的法则，能用锤头和炉火敲打出来吗？” 那时他只当是外行天真的提问。
丹枫将手中的羽毛玉佩小心地收入怀中，贴身处。他望向那片最终吞噬了南柯的虚空，那里现在只剩下混乱的能量余波和飘散的尘埃。
“查。”
他吐出一个字，声音冷冽，“查他的一切。我要知道，他究竟是谁，从何而来。”
这不仅仅是为了告慰，更像是一种执念，一种必须抓住的、与那个存在过的生命最后的联系。
没有嚎啕大哭，没有歇斯底里。
悲伤如同无声的潮水，漫过每个人的心头，然后被死死地压进心底最深处，凝固成一块沉重而坚硬的基石。
他们失去了一个伙伴，一个或许来历不明、却真实地闯入他们生活，带着温和笑容，会在他们训练时安静旁观，会在战场上毫不犹豫挡在他们身前，最后又以一种他们无法理解、却无法质疑的方式，为他们争取了生机的人。
景元缓缓抬起手，轻轻按在自己依旧在渗血的手臂伤口上，刺痛感让他保持着最后的清醒。
他望向远方罗浮仙舟巍峨的轮廓，轻声道：
“走吧，还有很多事……要做。”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一夜之间被迫成长起来的、沉重的力量。
其余几人默然。
他们最后望了一眼那片虚空，然后转身，步履或许沉重，却异常坚定地，向着罗浮的方向走去。
战争还未结束，生活还要继续。
只是从此以后，他们的世界里，少了一个叫“南柯”的人，多了一份无法言说、只能各自咀嚼的遗憾与怀念。
而那枚被镜流贴身存放的玉佩，那被丹枫小心收藏的羽毛，那日南柯赠予的每一件看似随意的“礼物”，都在无声地证明，他曾来过。
远在无尽星海之外，被某个星神抱在怀中、正为丢失初吻而自闭的小白凤，忽然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永远地留在了身后。
他困惑地眨了眨灿金色的眼睛，将脑袋更深地埋进了柔软的羽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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