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叙按下电梯按钮时,指尖是冷的。
写字楼的傍晚总是这样,人潮汹涌,却没人说话。他站在角落,西装扣得严严实实,像把自己锁进一层壳里。手机屏幕亮着,是母亲发来的消息:「你程叔叔问你最近好不好。」
他盯着“程叔叔”三个字,看了三秒,然后锁屏,放回口袋。
电梯“叮”一声打开。
程景梚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下属,低声汇报着数据。他穿着剪裁极好的深灰西装,袖口露出一截白衬衫,腕表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他没看安叙,仿佛这个人只是空气。
安叙也没看他。
电梯里人多,气味混杂——香水、咖啡、雨伞上的湿气。安叙站在角落,目光落在楼层显示屏上,数字缓慢跳动:12、13、14……
“程总,”下属继续说,“安叙那边的方案,我们是不是要重新评估?毕竟他之前在您手下做过,怕有……利益冲突。”
程景梚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得像在读文件:“按流程走。谁的方案好,就用谁的。我不认识他。”
安叙睫毛微微一颤。
不认识他。
五年了,他们最后一次说话是2019年12月31日,跨年夜的办公室。那天安叙说:“程景梚,我等你一句话,只要一句,我就留下。”
程景梚说:“你该走了。”
然后安叙真的走了,从那家公司,从那个城市,从他生活里,彻底消失。
现在,他们在一个电梯里,程景梚却说——不认识他。
电梯停在20楼,下属离开。车厢瞬间安静。
安叙依旧盯着显示屏,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公文包的拉链。他今天来,是为了一桩并购案的尽调材料,和程景梚的公司有交集,但本不该碰面。
可命运就喜欢这种低级的玩笑。
电梯升到28楼,突然“咯噔”一响,卡住了。
灯闪了两下,没灭。但电梯停了。
“故障了。”有人低声说。
安叙皱眉,掏出手机——没信号。
程景梚站在对面,终于侧过脸,目光落在安叙脸上,只一秒,又移开。
“估计要等维修。”他说,语气平静,像在讨论天气。
安叙没说话。
电梯里气氛开始焦灼。有人开始抱怨,有人拍按钮。安叙却突然觉得累,靠在墙上,闭了闭眼。
“你还怕电梯?”程景梚忽然开口。
安叙睁眼,看他。
“大学时,你从不敢坐高层电梯。”程景梚依旧看着前方,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说怕掉下去,像坠入深渊。”
安叙冷笑:“人会变的。你现在不也学会装作不认识我了?”
程景梚终于转过头,眼神深得像潭水:“我认得你。但我不能认。”
“为什么?”安叙终于抬眼,直视他,“怕我影响你形象?怕别人知道你曾经……和一个男人走得太近?”
“怕你再为我停下。”程景梚声音低了下去,“你已经走出来了,安叙。别再为我回头。”
安叙笑了,笑得有点苦:“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为你回头?我今天来,是为了工作。仅此而已。”
“那就好。”程景梚点头,像是松了口气,“我希望你过得好,但别和我有关。”
安叙盯着他,忽然觉得胸口发闷。
这个人,曾经是他深夜加班时递来的一杯热咖啡,是他在暴雨天等了半小时的车,是他以为“或许也喜欢我”的人。
可最后,程景梚把他推开了,用最冷静的方式,像处理一份不再需要的文件。
现在,他却说——别为我回头。
“你知道吗?”安叙忽然开口,声音很轻,“我曾经以为,只要我足够努力,足够优秀,你就会看见我,不只是下属,不只是助理,而是……安叙。”
程景梚闭了闭眼。
“可你看见了。”安叙继续说,“然后你把我调走,把我删掉,把我变成‘不认识的人’。你不是怕我停下,你是怕自己停下。”
程景梚睁开眼,目光终于有了裂痕。
“我怕。”他终于说,“怕我一旦回头,就再也走不了了。”
电梯突然“嗡”一声,恢复运行。
灯亮了,数字继续跳动。
门开时,人群涌出。
安叙站在原地,没动。
程景梚走出两步,又停下,没回头:“方案的事,我会让法务对接。别亲自来。”
然后,他走了。
安叙站在电梯里,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像五年前一样,决绝,不留余地。
可他知道——
他们都没走远。
一个在装作不认识,一个在假装已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