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叫江乐黎,铅笔在素描纸上划过的沙沙声,是我从小到大最熟悉的背景音。
我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爸妈总把最好的留给我——从小学那套让我在班里炫耀了好久的水彩笔,到高中专门为我腾出的小画室,连墙上挂着的临摹稿,他们都能凑过来认真夸一句“乐乐画得越来越像了”。身边人总说我活得没心没肺,每天背着画夹蹦蹦跳跳,好像永远没有烦心事,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份开朗的背后,藏着一个关于沈卿容的秘密。
这个秘密要从十二岁那年的夏天说起。
那天我偷偷跟着邻居家的大孩子去河边摸鱼,脚下一滑就栽进了水里。浑浊的河水裹着水草往我口鼻里灌,我拼命挣扎,却只觉得身体越来越沉,耳边的嬉闹声也渐渐模糊。就在我以为自己要完蛋的时候,一双小手突然抓住了我的胳膊——是沈卿容。
她比我还小半岁,个子也矮,却用尽全身力气把我往岸边拖,嘴里还断断续续喊着“江乐黎你别慌”。后来我才知道,她那天本来是去河边捡落在水里的画纸,看到我落水,想都没想就冲了过来。
我被救上来后发了三天高烧,梦里全是河水的冰冷和她掌心的温度。等我能下床了,第一时间就抱着妈妈新买的草莓蛋糕去找她,却看到她胳膊上、小腿上全是被水草划开的红印子,正坐在台阶上安安静静地叠纸船。我问她疼不疼,她只是摇摇头,把叠好的小船递给我:“这个能漂好远,以后别去河边玩了。”
从那天起,沈卿容就成了我心里的“小英雄”。
我开始跟着她一起上下学,她背单词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画速写,她帮同学讲题的时候我就递上刚买的橘子糖,连她喜欢在帆布包上别小徽章的习惯,我都悄悄记在心里。后来我学了美术,画得最多的就是她——阳光下低头看书的侧影,课间趴在桌上打盹的模样,甚至是她皱着眉解数学题的样子,都被我藏在了画夹最底层的那一页。
别人总觉得是我黏着她,只有我清楚,我只是想多陪着她,像当年她毫不犹豫抓住我的手那样,在她需要的时候,也能成为她的依靠。就像现在,我故意借口买盐先跑开,看着她和陆鸣一并肩走在路灯下,影子偶尔叠在一起,心里竟比自己吃到喜欢的豆沙包还甜。
我掏出画夹,趁着巷口的灯光快速勾勒出两人的背影,笔尖顿了顿,又在他们脚边添了几片飘落的梧桐叶——就像当年河边那棵老梧桐,默默见证着我们的时光,也藏着我没说出口的那句:“卿容,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二
铅笔尖最后一次掠过画纸,梧桐叶的脉络在暖黄的灯影里渐次清晰。我对着纸面轻呵一口气,墨屑随晚风散去的瞬间,一缕焦糖与坚果的甜香忽然漫进鼻腔——是巷口张奶奶的糖炒栗子,每年深秋,那口滚烫的甜总能准时裹住我们放学的路。
我将画夹妥帖地塞进书包,帆布带蹭过胳膊时,恰好对上张奶奶倚在门框上的笑:“乐乐来啦,刚出锅的栗子,给卿容留了最圆的一袋。”铁皮纸袋递到手里时还带着灶火的温度,指尖触到袋壁的纹路,去年冬雪的记忆忽然漫了上来。
那天雪下得绵密,卿容发着低烧,却执意要去学校。我把灌满热水的暖手宝塞进她掌心,自己揣着两盒热牛奶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围巾边缘落满细碎的雪粒。走到巷口时,她忽然停住脚步,睫毛上的雪沫亮晶晶的:“乐乐等我会儿。”话音未落,人已裹着一身寒气冲进了张奶奶的店。
再出来时,她手里攥着两个烤红薯,指尖被烫得微微发红,却先把冒着白气的红薯塞进我手里:“刚才听见你肚子叫了,趁热咬一口。”我咬下一块软糯的薯肉,甜意从舌尖漫到心口,转头才发现,她悄悄把暖手宝又塞回了我的口袋,自己的手冻得通红,却还笑着说“我不冷”。
此刻握着这袋栗子,掌心的温度仿佛与那年的红薯重叠。我提着纸袋往便利店走,玻璃门推开时,暖融融的风裹着零食的香气涌来,货架上的盐袋在灯光下泛着浅白的光。我拿起盐,目光却不由自主落在冰柜上——里面躺着卿容最爱的草莓冰棒,粉白的包装纸上印着细碎的花纹,像极了她笑起来时眼角的弧度。明明已是深秋,她却总说“秋阳里吃冰棒,才不辜负这清爽”。
付完钱转身时,店员阿姨的声音忽然传来:“乐乐,刚才陆鸣一是不是跟你一起?他来买热豆浆时,还特意问你爱吃的豆沙包还有没有。”我心里轻轻一颤,转头望向窗外,路灯下只剩梧桐叶在风里打着旋,他们的身影早已融进巷深处的暮色里。
我把盐和冰棒放进书包,将栗子袋揣在怀里,脚步放轻,慢慢走过卿容家的院门。她房间的灯已经亮了,暖黄的光透过窗棂洒在院墙上,像谁把一捧碎金撒在了青灰色的砖上。我蹲下身,将栗子袋放在石阶中央,又从书包里抽出一张画纸——是午后课间偷偷画的卿容,她正低头看着掌心的橘子糖,嘴角弯起的弧度里,盛着半室的阳光。
画纸轻轻压在栗子袋上,风卷起我的衣角时,我悄悄退开几步。巷口的梧桐叶又落了几片,落在肩头时带着微凉的秋意。我忽然懂得,有些美好不必宣之于口,就像卿容当年毫不犹豫伸来的手,陆鸣一总记得她怕黑的习惯,而我,只要能守着这些细碎的温暖,看着我在意的人被时光温柔相拥,就已是此生最圆满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