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顾氏被废,中宫之位空悬,已近一月。六宫看似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
沈容儿依旧每日晨起,先去太后宫中请安,而后便安静地回到关雎宫,深居简出,仿佛对外界的一切漠不关心。
这日清晨,她正由锦书伺候着梳妆,窗外鸟鸣啁啾,一切如常。高德胜却突然带着一脸掩饰不住的笑意,快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名手捧托盘的太监。
“奴才给宸贵妃娘娘道喜了!”高德胜的声音带着特有的尖细喜气。
沈容儿执簪的手微微一顿,从镜中看向他:“高公公,何喜之有?”
高德胜笑眯眯地展开手中明黄的绢帛,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娘娘,皇上有旨,请您接旨——!”
关雎宫上下宫人瞬间屏息凝神,齐刷刷跪倒在地。沈容儿心头莫名一跳,一种强烈的预感攫住了她。她缓缓起身,理了理衣袖,走到殿中,敛衽跪下,垂首恭听。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略显单薄的背脊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高德胜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
“宸贵妃沈氏,柔嘉成性,淑德含章,柔明毓德,静正垂仪。克佐壶仪,懿范聿昭,自侍宫闱,敬慎持身,抚育皇嗣,温恭懋著,而今中宫之位久虚,六宫无主,朕承皇太后慈谕,以贵妃沈氏,性资敏慧,轨度端和,可册立为皇后,正位中宫,赐居凤仪宫,母仪天下,掌理六宫。尔其祗承景命,允绍前徽,勉嗣徽音,用光内治,钦此——!”
每一个字都如同沉重的玉磬,敲击在沈容儿的心上。
皇后、正位中宫、母仪天下、这些她曾经在无数个深夜里,伴着孤灯和野心细细描摹过的字眼,此刻竟真的化作了圣旨上的金科玉律,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降临在她身上。
巨大的冲击让她一时怔住,竟忘了反应。
殿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她跪在那里,阳光勾勒出她僵直的背影,指尖深深掐入了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才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过来。
“娘娘?娘娘,快接旨谢恩啊!”高德胜见她久久不语,忍不住小声提醒,脸上依旧堆着讨好的笑。
沈容儿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混杂着狂喜、茫然、沉重乃至一丝恐惧的复杂情绪,深深叩首下去,额头触及微凉的金砖地面,声音带着竭力维持的平稳,却依旧泄露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臣妾接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圣旨一下,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滴入了冷水,整个后宫瞬间炸开。
恭贺、奉承、嫉妒、审视…各种目光和声音如同潮水般涌向关雎宫。沈容儿强撑着端庄得体的笑容,应付着络绎不绝前来道贺的妃嫔宫人,只觉得脸颊笑得都有些发僵。
迁宫的旨意紧随其后。
凤仪宫,那座象征着后宫至高权力与尊荣的殿宇,在沉寂了一个月后,终于迎来了它的新主人。
当沈容儿扶着锦书的手,第一次以主人的身份,真正踏入凤仪宫正殿时,纵使她早已见惯宫中的富贵,仍被眼前的景象微微震慑。
殿宇开阔高深,蟠龙金柱直抵穹顶,雕梁画栋,极尽精工。地上铺着光滑如镜的金砖,映照着殿内通明的灯火和织金绣凤的华丽帷幔。
紫檀木的家具泛着幽暗的光泽,博古架上陈列的玉器古玩无一不是珍品。空气中弥漫着新熏的、矜贵而浓郁的龙涎香气,一切都彰显着中宫皇后无可比拟的尊崇与华贵。
然而,这极致的奢华背后,却透着一股无形的、沉甸甸的压力,仿佛每一件器物,每一缕香气,都在无声地提醒着她此刻的身份与责任。
“娘娘,您看,这里以后就是咱们的家了!”锦书难掩兴奋,小声说道。
家?沈容儿环视着这空旷而华丽的宫殿,心中却泛起一丝莫名的凉意。
这里更像是一个巨大而精致的黄金牢笼,将她牢牢地禁锢在了天下女子最尊贵,却也最孤独的位置上。
当晚,东方元初驾临凤仪宫。
他看着她脱下贵妃服制,换上皇后规制的明黄色百鸟朝凤宫装,头戴缀满东珠和宝石的九龙九凤冠,珠翠环绕,雍容华贵,气度非凡。
在宫灯璀璨的光芒下,她美得令人不敢直视,仿佛天生就该站在这样的高度。
东方元初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艳与满足。
他走上前,执起她的手,指尖摩挲着她细腻的手背,笑道:“容儿,从今日起,你便是朕名正言顺的皇后,与朕共享这万里江山,母仪天下。”他的声音带着帝王独有的掌控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看待一件完美作品般的欣赏。
沈容儿抬眸,望进他含笑的眼底,那里有对她容貌与风仪的满意,有对沈家军权的倚重与制衡,或许,也有一丝对她懂事安分的认可。
她压下心底那瞬间涌起的、复杂的疏离感,唇角弯起温婉端庄、无懈可击的弧度,微微屈膝,声音柔顺而恭谨:“臣妾蒙皇上与太后厚爱,委以重任,定当恪尽妇职,辅佐皇上,统率六宫,和睦妃嫔,为皇上分忧解难。”
这一夜的凤仪宫,红烛高照,帐幔低垂,熏香馥郁。
虽非大婚之仪,但册立皇后后的首次同房,意义非同一般,自是鸾凤和鸣,恩爱缠绵。
东方元初待她极尽温柔,带着一种确认和展示所有权的意味。沈容儿承受着他的恩宠,身体柔顺地迎合,唇边始终带着恰到好处的浅笑,心中却如同殿外那寂静深远的夜空,波澜不惊,渺远空茫。
她终于登上了这后宫女子所能企及的顶峰,成为了这紫禁城名正言顺的女主人。
凤仪宫华丽而空旷,身边的帝王给予她无上的尊荣与恩宠。可在这一片风光无限,只有她自己知道,心底某个被紧紧封锁的角落,那朵沾染了雨水、被他亲手别在鬓边的海棠,似乎还在散发着幽幽的、与这满殿矜贵龙涎香格格不入的,清冷而执拗的芬芳。
路,终于走到了这里。
母仪天下,凤栖梧桐。只是不知,这凤仪宫的万丈荣光,能否驱散她内心深处,那无法与人言说的孤寂,以及那份早已注定无法圆满的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