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浸得永安城的青石板路泛着冷光。风信提着盏油纸灯,灯芯明明灭灭,将他身后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像极了这些年总也甩不掉的麻烦。
他本是循着妖气来的。永安城郊外接连丢了三个孩童,神官们各司其职,轮不到他这个“过气”的东南武神插手,可架不住信徒哭求的模样扎眼。走至城郊破庙时,妖气忽然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熟悉的、让人牙痒的冷香——是慕情惯用的那款凝神香,据说还是当年在天界时,谢怜随手给的方子。
风信猛地顿住脚,油纸灯的光晕晃了晃,照见破庙门槛上斜坐着的人。慕情穿着件玄色外袍,袖口沾了点泥污,手里把玩着一枚泛着银光的符篆,见他来了,眼皮都没抬一下:“哟,这不是风信将军吗?怎么,天界待腻了,来凡间抢差事?”
“抢你个头。”风信没好气地把灯往地上一放,火星溅起几点,“我来查孩童失踪案,你凑什么热闹?”
慕情终于抬了眼,眸色比夜色还沉:“你能来,我就不能来?难不成这永安城是你家开的?”他说着站起身,玄袍扫过门槛上的积灰,露出腰间挂着的玉佩——那玉佩边缘缺了个角,还是当年两人在铜炉山打架时,风信一剑劈的。
风信的目光在那玉佩上顿了顿,又立刻移开,语气更冲:“少废话,你看到妖气了吗?我追到这儿就断了。”
“看到了。”慕情往破庙里指了指,“里头有个小鬼,道行不深,却会掩气息。不过……”他话锋一转,眼神冷了几分,“它身上有天界的灵力残留,不像是野鬼。”
风信心里一沉。破庙的门半掩着,里头黑黢黢的,隐约能听见细微的啜泣声。他刚要迈步,慕情却先他一步推开门,手里的符篆瞬间亮起淡蓝色的光,将庙里的景象照得一清二楚——
角落里缩着个约莫七八岁的孩童,怀里抱着个布偶,哭得肩膀发抖。而在他对面,站着个穿白衣的虚影,身形模糊,却能看出灵力波动极不稳定,像是随时会溃散。
“是你抓了这孩子?”风信拔剑的动作快如闪电,剑尖直指那白衣虚影。
虚影猛地抬头,露出一张苍白的脸,声音带着哭腔:“我没有!我只是……只是想找个人陪我……我好冷……”
慕情皱了皱眉,指尖的符篆光芒更盛:“别装了,你身上的灵力是天界的,却用来缠缚凡人孩童,按天规,当废去修为,打入铜炉山重炼。”
那虚影吓得浑身发抖,往后缩了缩,孩童的哭声也更大了。风信看着那虚影绝望的模样,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他想起当年自己刚被贬下凡时,也是这样惶惶不安,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先别动手。”风信按住了剑柄,“它道行浅,要是废了修为,怕是直接魂飞魄散了。先问问清楚,它为什么会在这儿,又为什么缠着孩子。”
慕情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点嘲讽,却没再坚持:“算你还有点良心。”他转向那虚影,语气冷硬,“说清楚,你是谁?为什么会有天界灵力?”
虚影沉默了片刻,声音断断续续:“我……我是一百年前飞升的小神官,掌管花信风的……后来因为误泄了天机,被帝君贬下凡,灵力散尽……我在凡间飘了一百年,好冷,好孤单……看到这孩子,就想……就想跟他待一会儿……”
风信和慕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掌管花信风的神官,他们还有点印象,是个性格软糯的小姑娘,当年飞升时,谢怜还特意去贺过喜,怎么会落得这般下场?
“误泄天机?”慕情追问,“泄了什么天机?”
虚影的声音更低了:“是……是关于永安城的……我说永安城十年后会有大灾,百姓们不信,还骂我是妖神……帝君说我扰乱民心,就把我贬了……”
风信的心猛地一揪。永安城的大灾,他倒是略有耳闻,据说十年后会有一场洪水,淹没大半个城池,只是这事被天界压了下来,没几个人知道。这么说来,这小神官倒是没说错,只是不该在不合适的时候说出来。
“就算如此,你也不能缠缚凡人孩童。”风信的语气软了些,“你要是冷,要是孤单,我可以给你烧点纸钱,给你找个安身的地方,别再缠着孩子了,他们家人该着急了。”
虚影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光亮,又很快暗了下去:“真的吗?可是……我试过了,纸钱烧了,我也收不到……安身的地方,我也找不到……我只能待在这儿,待在这破庙里……”
慕情看着虚影可怜的模样,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玉瓶,递给虚影:“这里面有几滴凝神露,你拿着,能帮你稳定灵力,也能让你暖和点。至于安身的地方……我记得城外有个土地庙,虽然小,但是干净,你可以去那儿待着,没人会打扰你。”
虚影接过玉瓶,手指微微颤抖,小声说了句:“谢谢……”
风信看着慕情的举动,心里有点惊讶。他以为慕情会直接动手,没想到居然会帮这小神官。看来这么多年过去,这家伙的性子倒是软了点,只是嘴上还不饶人。
“好了,赶紧走,别再让我看到你缠着凡人。”慕情收起符篆,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冷硬。
虚影点了点头,抱着玉瓶,慢慢消失在夜色中。
风信走上前,抱起角落里的孩童,孩童还在哭,却比刚才平静了些。他轻轻拍了拍孩童的背,柔声说:“别怕,我们送你回家。”
慕情看着风信温柔的模样,嘴角勾了勾,又很快压了下去。他捡起地上的油纸灯,递给风信:“走吧,别让孩子家人等急了。”
风信接过灯,点了点头。两人并肩走在青石板路上,油纸灯的光晕将他们的影子叠在一起,像是多年前,他们还在天界时,一起跟着谢怜,走在天界的云阶上那样。
夜风吹过,带着点凉意,却不再像刚才那样刺骨。风信偷偷瞥了一眼身边的慕情,见他垂着眼,神色平静,忽然觉得,这样的夜晚,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只是他没看到,慕情也在偷偷瞥他,嘴角那抹没压下去的笑意,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