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的倾斜

雨，就在她们走到教室门口时，毫无征兆地泼了下来。

先前沉郁的乌云终于承不住重量，雨水哗地倾泻，砸在走廊外的地面上，溅起一片白茫茫的水汽。瞬间，凉意裹挟着土腥气扑面而来。

“哎呀，真下了！”同桌惊呼一声，懊恼地翻找着自己那把小花伞。走廊上瞬间挤满了被雨困住的学生，吵吵嚷嚷。

林秋晚的心也跟着往下一沉。她看着那密集的雨帘，手下意识地攥紧了书包带子。目光不由自主地往身旁一瞥——那个熟悉的身影不知何时已凑到了近旁。

是张知秋。他头发还有些乱，大概是刚才跑回座位弄的，脸上那点挨批后的蔫吧还没完全散去，眼神也有点游离。他动作有些突兀地把一个硬物塞到她手里，触感冰凉而熟悉——是他那把宝贝的黑伞。

“拿着。”他声音不高，语速很快，像是怕被周围嘈杂的人声盖过，又像是怕自己反悔，“我等人，用不着。”

林秋晚完全愣住了，握着那带着他掌心余温的伞柄，一时忘了反应。他不是……早上才被她用尺子敲过手背吗？

“你……”她刚开口，就被他打断。

“都说了我等人！”他声音略微拔高，像是为了增强说服力，随即别过脸去，看向教室里所剩无几的人，嘟囔着，“淋病了更麻烦……”

他不等她再说什么，把伞往她手里又按了按，然后像是完成了一件多难为情的事，转身就往教室里走，回到他自己的座位旁，假装整理着其实早已收拾好的书包，背脊挺得有些僵硬。

同桌一直用好奇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这时才碰了碰林秋晚的胳膊，压低声音，带着点促狭的笑意：“诶，他什么意思啊？‘等人’？我看他刚才跑回座位那着急样子，可不像是在等谁。”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轻轻投进了林秋晚本就不平静的心湖。她原本只是诧异于张知秋这突兀的善意，此刻被同桌一点，那份诧异里迅速掺进了一丝了然，以及随之而来的、更清晰的不安。她没有回答，只是低头看着手中沉甸甸的黑伞，伞骨收束得整齐，黑色的伞面还残留着一点少年人特有的、带着皂角味的干净气息。心里那点因他早上抄作业、不认真听课而生的气恼，此刻被这突如其来的伞和同桌那句“可不像是在等谁”搅得七零八落。一种复杂的，混杂着诧异、了然和一丝细微暖流，却又被更多愧疚缠绕的情绪，悄然蔓延。

她“咔哒”一声撑开伞，黑色的伞面在喧闹和雨幕中撑开一小片安静的天地。她和同桌并肩走入雨中。

走到教学楼出口的转角，林秋晚鬼使神差地回头，透过连接走廊的窗户，望向教室方向。果然，她看见那个嘴硬说“等人”的身影，正把校服外套猛地往头上一兜，然后毫不犹豫地、低着头冲进了密集的雨帘里，跑得飞快，溅起一路水花，很快消失在雨幕尽头。

“你看，我就说吧，他等什么人啊……”同桌也看到了，声音里带着验证了猜测的感叹，甚至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对那份笨拙的欣赏。

这话让林秋晚握着伞柄的手，不自觉地又紧了几分。稳固的伞面微微倾斜，为她挡住了所有风雨，却没能挡住心里那份因旁人的证实而陡然加重的、名为愧疚的重量。她想起他塞伞时那别扭的神情和微微发红的耳根，想起他站在教室后面时盯着窗外发呆的样子。

雨点沉重地敲打着伞面。她慢慢走着，原来，那厚厚的、带来风雨的乌云之下，并不只有忘带伞的慌张。还有一种，如同这湿漉空气般，无声浸润、并且被旁人一语道破后无处遁形的歉意。

而那个在雨中奔跑的背影，此刻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心里却莫名松快了些。只是巷口那家的肉包和茶叶蛋，明天怕是逃不掉了。还有……她画的那些圈，到底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