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周,沈薇全身心投入到“天穹”项目中。她强迫自己用江居正所说的“这里的思维方式”去分析问题,在伦理与效率、规则与突破之间艰难地寻找平衡。她提交的风险管控方案被退回三次,每一次,江居正的批注都更加犀利,直指她思维中残留的“学生气”和“理想化”。
这种高压打磨让她痛苦,却也让她飞速成长。她开始更深入地理解这个庞大商业机器运作的逻辑,理解江居正为何能站在顶峰。他就像一位严苛的导师,用近乎残酷的方式,逼迫她褪去天真,快速成熟。
他们几乎每天都有数小时独处一室,讨论项目,争论观点。他依旧保持着距离,但那种无形的张力始终存在。有时,在她因为一个技术难点而凝神思考时,会不经意抬头,撞上他凝视她的目光。那目光不再是纯粹的审视,而是带着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解读的专注,仿佛在评估一件精心雕琢的作品,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这天傍晚,又一次激烈的讨论后,会议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敲打着玻璃,衬得室内更加安静。沈薇因为一个数据模型的争议点,与江居正据理力争,情绪有些激动,脸颊泛着红晕。
江居正没有立刻反驳,他靠在椅背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落在她因激动而格外明亮的眼睛上。
“情绪上脑,是谈判和决策的大忌。”他忽然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低沉。
沈薇一愣,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抱歉,江董,我只是认为……”
她的话没说完,江居正却站起身,绕过会议桌,走到她身边。他没有像上次那样极具压迫性地靠近,只是站在她椅侧,垂眸看着她电脑屏幕上那个争议的模型。
“你的逻辑没有错。”他忽然肯定了她,让沈薇有些意外。“但你看问题的角度,还停留在技术层面。”
他弯下腰,手臂越过她的肩膀,操作她的电脑,调出了一组关联的商业数据和市场分析图。这个动作让他离她很近,他的侧脸几乎贴着她的鬓角,温热的呼吸若有若无地拂过她的耳廓。
沈薇身体瞬间僵硬,一动不敢动。她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令人心悸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墨水和雨水的气味。她的心跳骤然加速,血液仿佛在瞬间涌向头顶。
“看清楚了吗?”他的声音近在耳畔,低沉而带着磁性,“技术最优解,不一定是商业最优解。有时候,必要的妥协和风险,是达到最终目标的阶梯。”
他的指尖在屏幕上滑动,讲解着数据背后的关联,逻辑清晰,无可挑剔。但沈薇的注意力却很难完全集中。他靠得太近了,那存在感强大到让她无法忽视。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西装布料下传来的温热体温。
他讲解完毕,却没有立刻直起身。他的目光从屏幕移开,侧过头,看向她近在咫尺的、泛着绯红的脸颊和微微颤抖的睫毛。
“现在,明白了吗?”他问,声音比刚才更哑了几分,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磨砺感。
沈薇感觉自己的喉咙发紧,她不敢转头,生怕一动,脸颊就会擦过他的嘴唇。她只能僵硬地点了点头,从喉咙里挤出一个细微的声音:“……明白了。”
她的顺从似乎取悦了他。他低低地“嗯”了一声,那气息直接喷在她的耳蜗,带来一阵难以抑制的战栗。
然后,他缓缓直起身,拉开了距离。那令人窒息的压力骤然消失,沈薇几乎要虚脱般地松口气,心底却莫名泛起一丝空落。
江居正走回自己的座位,神色如常,仿佛刚才那近乎耳鬓厮磨的指导再正常不过。他拿起自己的外套搭在臂弯:“今天就到这里。方案按你理解的方向修改,明天我要看到结果。”
他说完,便转身离开了会议室,没有再看她一眼。
沈薇独自坐在空旷的会议室里,耳边似乎还回响着他低沉的嗓音和温热的呼吸。窗外的雨声更大了,敲打着她的心扉。她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依旧发烫的耳廓。
这个男人,太懂得如何运用他的权力、他的智慧,以及他那种成熟男人特有的、不动声色的魅力来掌控节奏,瓦解她的心防。他在公事上对她严苛至极,在私下的距离感上却又反复试探,若即若离。
这种反复的拉扯,像一场精心设计的心理博弈。她明知危险,却无法抽身,甚至……开始沉迷于这种在刀尖上行走的刺激感,沉迷于在他冰冷外表下,偶尔窥见的一丝不同寻常的“关注”。
她修改方案直到深夜。离开公司时,雨已经停了。城市的夜空被雨水洗过,清澈了许多。她站在楼下,深吸了一口带着湿意的清凉空气,试图驱散心头那份被他搅乱的燥热。
手机震动,是江清黎发来的信息,约她周末逛街。
沈薇看着屏幕,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愧疚感。她最好的朋友,永远也不会知道,她正一步步陷入与她父亲之间这场危险而隐秘的拉扯之中。
而这场博弈,似乎才刚刚开始,并且,她隐隐感觉到,江居正正在逐渐失去耐心,准备收网了。下一次,他抛出的,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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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次“耳鬓厮磨”的数据模型指导后,沈薇发现江居正的态度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他依然严格,批注依然犀利,但那种无形的压迫感和危险的试探似乎减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接近于导师,甚至偶尔会流露出些许长辈温和的姿态。
这天,沈薇终于交上了一份让江居正挑不出毛病的风险管控方案。他快速浏览完毕,在金丝眼镜后抬眸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这次不错,逻辑清晰,考虑周全。看来,适应得比我想象的要快。”
这难得的、直接的肯定让沈薇有些受宠若惊,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轻轻跳了一下。“谢谢江董。”她努力保持镇定,但嘴角还是忍不住微微上扬。
“嗯。”江居正合上文件夹,状似随意地问道,“晚上有什么安排?”
沈薇一愣,下意识回答:“没什么安排,回学校看看书。”
“那正好。”江居正站起身,拿起外套,“清黎那丫头吵着要吃城南那家新开的私房菜,念叨好几天了。一起去吧,算是……庆祝你方案通过。”
他语气自然,仿佛这只是上司对下属一次普通的、顺便的犒劳。但沈薇的心却再次不争气地加速跳动起来。和江居正、江清黎一起吃饭?这感觉……太奇怪了。
“这……不太好吧?你们家庭聚餐,我……”沈薇试图婉拒。
“家庭聚餐?”江居正微微挑眉,嘴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那丫头要是能安静地陪我吃顿饭,那才叫新闻。她说一定要叫上你,不然没人陪她聊天。”他顿了顿,看向沈薇,“怎么,和我吃饭压力很大?”
最后那句话,带着一点几不可察的调侃意味。
沈薇脸一热,连忙摇头:“没有!只是……”
“没有就走吧,司机在楼下。”江居正不再给她拒绝的机会,率先向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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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房菜馆环境清雅,包厢里点着淡淡的檀香。江清黎果然活泼得像只小鸟,一会儿拉着沈薇看菜单,一会儿又叽叽喳喳地跟江居正分享学校的趣事。
“爸,你都不知道,薇薇现在可厉害了!我们系主任都夸她呢!”江清黎与有荣焉地炫耀。
江居正慢条斯理地烫着茶杯,闻言抬眼看了看坐在对面的沈薇,灯光下,她脸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着头。他淡淡“嗯”了一声,将烫好的第一杯茶轻轻放到她面前。
“谢谢江叔叔。”沈薇小声道谢,指尖碰到温热的茶杯,心里也泛起一丝暖意。
这声“江叔叔”让江居正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尝尝,这里的茶不错。”
席间,气氛意外地融洽。江居正话不多,但会耐心听两个女孩聊天,偶尔插一句,往往能切中要害,或者引出一段有趣的见闻,展现出不为人知的渊博。他不再谈论工作,也没有任何令人紧张的试探,就像一个……略显严肃但还算温和的长辈。
沈薇渐渐放松下来,甚至能和江清黎一起,被他偶尔一句冷幽默逗得抿嘴笑起来。
“爸,你居然也会讲笑话!”江清黎像发现新大陆一样。
江居正神色不变,给自己倒了杯茶:“我只是陈述事实。”
饭后,江清黎被同学一个电话叫走,只剩下江居正和沈薇。他让司机先送江清黎,然后对沈薇说:“时间还早,陪我散散步,消消食。”
夜晚的南城老街别有一番风味,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两旁店铺挂着暖黄的灯笼。他们并肩走在略显安静的街道上,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江居正忽然开口,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温和了许多。
“没有,我学到很多。”沈薇由衷地说。
“清黎很喜欢你。”他看着前方,语气平静,“她没什么心机,有个你这样的朋友,是她的运气。”
沈薇心里一动,轻声说:“清黎也很好,很真诚。”
江居正停下脚步,站在一座小石桥边,看着桥下潺潺的流水。月光和灯光交织,勾勒出他侧脸冷硬却在此刻显得柔和的线条。
“有时候,看着你们,会觉得年轻真好。”他难得地感慨了一句,随即转头看向沈薇,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不再锐利,而是带着一种复杂的、沈薇看不懂的情绪,“不用背负太多,可以纯粹地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
沈薇仰头看着他,夜风吹拂着她的发丝。这一刻,她仿佛看到了褪去“江董”外壳后,一个更真实、或许也有些疲惫的江居正。
“江叔叔您……也很厉害。”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笨拙地回应。
江居正看着她有些局促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他抬手,似乎想帮她拂开被风吹到脸颊的头发,但手指在空中微微一顿,最终只是指了指前方:“走吧,前面有家不错的糖水铺,清黎说你们女生都喜欢。带你去尝尝,算是……今晚的额外奖励。”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
沈薇看着他向前走去的背影,又看了看不远处那家暖意融融的糖水铺,心里那种紧绷的弦似乎彻底松了下来。恐惧和戒备在今晚温馨的晚餐和这静谧的散步中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混杂着感激、好奇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感。
她小跑两步跟上他,夜风送来糖水铺甜甜的香气。她想,或许,和他相处,也可以不用总是那么剑拔弩张。至少今晚,月色很好,糖水很甜,而走在她前面的这个男人,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接近。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但至少此刻,氛围是轻松的,心情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