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芽（五）

糖水铺里暖意融融。沈薇小口吃着杏仁茶，清甜的口感让她微微放松。江居正坐在对面，修长的手指搭在茶杯上，目光落在窗外，侧脸线条在灯光下难得地不那么冷硬。

风铃轻响。

当周玥挽着秦征走进来时，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沈薇的勺子停在半空，呼吸骤紧。她认出秦征的瞬间，脸色煞白，下意识地看向江居正。

江居正的目光已经转回室内，平静地落在进来的两人身上。没有惊讶，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任何情绪的涟漪。他只是看着，眼神像结了冰的湖面，深不见底，冷得刺骨。

周玥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她几乎是立刻松开了挽着秦征的手，动作带着明显的慌乱。她的目光先是惊恐地看向江居正，随即又扫过他身旁年轻清丽的沈薇，一丝嫉妒和更深的恐惧在她眼中闪过。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在江居正那毫无温度的注视下，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脸色迅速变得苍白。

秦征更是吓得魂飞魄散，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上那惯常的油滑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惶恐和讨好，嘴唇哆嗦着：“江……江董……好，好巧……”

江居正没有回应。他甚至没有看秦征一眼，自始至终，那冰冷的视线都落在周玥身上。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糖水铺的老板娘似乎也察觉到这诡异的气氛，躲在柜台后不敢出声。

沈薇低着头，紧紧攥着衣角，感觉自己像是个误入风暴中心的无关人员，连呼吸都放轻了。

周玥在江居正无声的注视下，越来越不安，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手包带子。她试图挺直脊背，维持住最后的体面，声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居正……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居正终于动了。他极其缓慢地站起身，这个简单的动作却带着千钧之力，让周玥和秦征都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体。他没有理会周玥的问题，目光淡淡地扫过她略显仓皇的脸，最终，落在了她刚才挽过秦征的手臂上。

那目光，像带着实质的寒意，让周玥的手臂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起外套，动作优雅从容，仿佛只是准备结束一次普通的消遣。

然而，就在他经过周玥身边时，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没有转头，声音低沉平稳，却像冰锥一样刺入周玥的耳膜：

“看来，秦源满足不了你。”

这句话音量极轻，几乎只有周玥和近处的沈薇能听见。没有质问，没有斥责，甚至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扇在周玥脸上，揭露了她最不堪的秘密，也提醒着她，她以及她情夫的把柄，始终牢牢握在这个年轻却可怕的男人手里。

周玥的脸瞬间血色尽失，嘴唇颤抖着，眼中充满了惊惧和屈辱，却连一丝反驳的勇气都没有。

江居正说完，便不再停留，径直向门口走去，甚至没有看沈薇一眼，只是用眼神示意她跟上。

沈薇立刻起身，低着头，快步跟上他几乎要融入夜色的冷峻背影。

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静，以及周玥那强撑的、即将崩溃的体面。

直到坐进车里，隔绝了外界，沈薇才感觉能重新呼吸。她偷偷看向身旁的江居正，他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仿佛刚才那场无声却惊心动魄的对峙从未发生。可他周身散发出的那股低气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寒冷彻骨。

沈薇心中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疑惑。周玥的恐惧，秦征的惶恐，江居正那句精准而残忍的警告……以及，他提到“秦源”时那冰冷的语气。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她从未想象过的、关于江家，关于江清黎身世的惊人秘密。

她默默地转过头，看向窗外飞逝的流光。今晚的“散步”和“糖水”，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在她面前撕开了这个庞大世家冰山一角下的暗流汹涌。而她身边的这个男人，依旧像一座被迷雾笼罩的冰山，沉默，冰冷，深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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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内一片死寂，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声。沈薇紧靠着车窗，试图与身旁散发着寒气的男人拉开最大距离。她能感觉到江居正周身那股压抑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低气压，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他依旧沉默着，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冷硬的石头，目光笔直地看向前方浓重的夜色，仿佛要将这黑暗看穿。那双总是深邃难辨的眼眸，此刻像是两口幽深的寒潭，没有任何光亮能透进去。

沈薇的心脏还在为刚才那场短暂却极具冲击力的对峙而狂跳。周玥那瞬间煞白的脸，秦征额头上细密的冷汗，以及江居正那句轻飘飘却足以致命的话……“看来，秦源满足不了你。” 秦源……秦源的哥哥？所以清黎她……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开，让她感到一阵眩晕。她终于明白，为何江居正对清黎看似关心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疏离，为何周玥在他面前会如此恐惧。这根本不是一个正常的家庭，而是一个建立在利益、谎言和各自秘密之上的、摇摇欲坠的空中楼阁。

她偷偷用余光瞥向江居正。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在生气吗？还是仅仅觉得被冒犯？沈薇看不透，也不敢问。

车子最终停在了学校门口。沈薇低声道：“谢谢江董，我到了。”

她伸手去开车门，手腕却突然被一只冰冷的手握住。那触感让她浑身一颤，猛地回头。

江居正并没有看她，他的视线依旧落在前方，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今晚看到的，听到的，”他顿了顿，终于侧过头，那双冰封的眼眸锁住她，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绝对的警告，“忘掉。”

他的手指像铁钳一样箍着她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强势。沈薇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尖传来的凉意，以及那之下压抑的、未知的力量。

“……我明白。”沈薇垂下眼睫，轻声回答，心脏却因为他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和警告而跳得更快。

得到她的回应，江居正立刻松开了手，仿佛触碰她是什么令人不适的事情。他收回视线，恢复了那副事不关己的漠然姿态。

“下车。”

沈薇几乎是逃也似的下了车，站在微凉的夜风里，看着那辆黑色的轿车如同幽灵般无声地滑入车流，迅速消失不见。

她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他冰冷手指的触感，耳边回响着他那句“忘掉”。怎么可能忘掉？那画面，那对话，以及他所透露出的、关于那个家族核心的惊人秘密，已经像烙印一样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她抬头望着宿舍楼零星的灯火，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她所接触到的江居正，或许仅仅是他愿意展露的、最表层的一面。在他冷漠疏离的外表下，隐藏着怎样的过去和掌控力？他为何要容忍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为何要将并非亲生的清黎养在身边？又为何……会对她这样一个普通的学生，投注如此不同寻常的“关注”？

无数的疑问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她。她知道，自己已经身不由己地踏入了这片深不见底的泥沼。而那个将她拉进来的男人，此刻正隐匿于都市的夜色之中，如同一个冷静的猎手，或许在下一刻，就会再次出现，用他独有的方式，搅乱她的一切。

风更冷了，沈薇裹紧了外套，转身走向宿舍楼。前方的路，似乎布满了更多的迷雾和未知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