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兄留步。”
一大早便带了人来无归海彻查所谓“司判堂失窃”一事的言笑,正面上带笑地喊住了刚刚戴完验伤法器,证实过自己身上并没有中那噬灵箭,这便要离开了的纪伯宰,而后不急不缓地同他提醒着。
“宴会同席者,怕是还有明意仙子和蓝承仙子未验。”
纪伯宰脚步一顿,再次转身时,脸上已然勾起了一抹略带嘲讽的笑意,“言兄这是早起失神,开始胡言乱语了?竟会相信两个小仙子能随意进出司判堂?”
“纪兄有所不知,司判堂正门的法阵,昨夜被人强行破除,在未修复之前,任何人都可以随意进出。所以,即便是身无灵脉的仙子,司徒仙君也不许放过。”
言笑依旧端着一副笑得恰到好处的笑脸,悠悠解释过后,还不忘再添上一句。
“更何况,蓝承仙子出身隐世之族,似乎……”他语意不明地点了出来,“并未同六境寻常仙子一般,身无灵脉吧?”
这般说着,两人对视片刻,虽面上都不约而同地挂着一层假笑,可这屋内的气氛却是逐渐变得沉默而凝重。
“怎么?医仙是对我蓝氏一族有什么看法不成?”
清冷淡漠的声音倏地从门外响起,纪伯宰和言笑的视线下意识地便骤然一转,直勾勾地向门口处望去。
——蓝泠正半倚在门框处。
神色冰雪,唇色微淡,星辰滚边的腰封此时掐着他的腰尤显纤弱,浅云锦的广袖亦为他平添几许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更兼眼尾那一抹早起尚未褪去的倦怠绯痕,落在人眼底,便是一卷破碎的,极致的,殊世之美!
他不甚在意地抬了抬眼,却叫人望见了皓月当空,流光千里的清绝,因着出来略有匆忙而只半挽的青丝微扬着,更衬得发间唯一别着的那支月簪无比素净,衣不染尘,风骨独彩,烟雨入画,仙姿冷寂。
整个人只叹道,冰魂雪魄不外如是!
“或者说,言仙君只是单纯怀疑我的人,对我有意见?”蓝泠见在场几人全都失了心神的模样,习空见惯地又加重了点语气问道。
“阿泠,不是说让你在房里继续休息,不用过来了吗?你瞧你眼睛还红着呢?简直招我心疼!”
“呵,我自己便罢了,这都有人涉及到蓝氏的名声了,我又岂能不顾?”蓝泠一边走进屋内,一边言辞冷淡道。
纪伯宰见状,径直过去揽过蓝泠的纤腰,左手却状似不经意地轻抚过他发间的月簪,以一种半是欣慰半是感慨的口吻道,“我的眼光果然没错,这簪子真是极衬阿泠!就是可惜,我头一次做这种小东西,手法还不熟练。”
他故作惋惜地摇了摇头,“不过没关系,一回生二回熟,下次我再给阿泠送个更好些的!”
“随你。”蓝泠轻睨了他一眼,也不反驳,只是随意地扯过他右手腕上系着的那条卷云纹抹额,自顾自戴上去,“出来得急,抹额先用你的。”
纪伯宰看着蓝泠配合的样子低笑一声,余光瞥过对面那终于控制不住表情,黑了脸色的人,心里冷哼一声,活该!阿泠岂是这些人可以觊觎的!
言笑现在是真的想折断纪伯宰那只碍眼的手!尤其是当他意识到蓝泠身上披的那层与自身衣饰极为不搭的玄色外衫,竟是面前只穿着里衣的纪伯宰的那件外衫时!他整个人都快气炸了!
外衣、簪子、抹额,哪一个都叫他心底恶念翻滚,凭什么!
即使知道蓝泠很可能只是在配合纪伯宰作戏,但他还是要气得发抖!
嫉妒,愤怒,贪婪,欲望……言笑分辨不出他此时此刻复杂难言的情绪究竟哪个占据上风,只有一点肯定的是,他阴暗得看不得蓝泠身边站着任何人,所有人都不配!包括他自己!所有人……都不能!
纪、伯、宰……
言笑背在身后的左手攥得极紧,指尖直直刺破进掌心,深陷不出,血肉模糊。
“看来纪兄和玄清兄昨日竟是抵足而眠?可见二位这相交时日虽短暂,亦不影响兄弟情深哪!”
言不由衷地感叹了声,言笑几乎是咬着牙才能继续勉强笑下去道,“玄清兄方才言重了,我自是不会怀疑玄清兄和蓝氏一族的风骨!只是司判堂一事司徒仙君交待了定要彻查到底了的,是以昨日赴宴之人那儿都还得走上这么一遭。”
说着,他歉意地朝蓝泠笑了下,“过个流程罢了,还望玄清兄莫恼。”
蓝泠同纪伯宰对视一眼,知道这人如此磨着他们,也定然是要有个结果好回去给沐齐柏交差才会离开。
至于他刚才说的司徒仙君?
那位新继任的司判堂主事司徒岭?
倒霉的背锅人一个,他们也没蠢到那个地步,真以为他才是背后主使人!
“好,稍等。”蓝泠淡定地点了点头,“我先前来时同阿承她们说过,她们用完早膳一会儿便能过来。”
“……不打紧不打紧,我可以等的。”言笑看着纪伯宰搂着蓝泠在人耳边说悄悄话的动作,嘴角那本就无比僵硬的笑意难免更淡了几分,他闭了闭眼,稍微缓了缓心绪后,这才开口说了句。
“公子!纪大哥!”
“玄清大人!纪大人!”
不多时,蓝承和明意都到了,她们见到言笑几人后,纷纷假模假样地作了个礼,了解过前因后果后,均是直直挽了挽衣袖,毫不耽误地依次戴上了言笑拿过来的验伤法器。
结果显而易见,昨日闯司判堂的又不是蓝承她们,她们自然什么事也没有。
“言仙君似乎不太甘心,是要我也戴上验验吗?”蓝泠见他神色幽幽,接过明意手里那只环状法器也戴了上去。
“没!”等蓝泠都戴上验伤法器了,言笑这才反应过来,玄清!不是!他,他不是那个意思!
昨日取画像的实是逢生,那噬灵箭的机关压根没跟上逢生的速度,纪伯宰和蓝泠两人并未被伤到,哦,沐齐柏他们以为伤到了人的那支噬灵箭其实是被蓝泠随手收了起来,毕竟,真的也就顺手的事?
蓝泠垂眸,那支噬灵箭现在还在阿承手里呢,比起符术阵法等道,阿承明显还是更爱研究些机关数术。
言笑接过蓝泠还给他的验伤法器,目光在蓝泠清浅动人的眉眼处停留了片刻,而后在纪伯宰毫不掩饰地不耐烦的送客声中,同蓝泠丢下一句“告辞”,便直接拂袖离开了。
“阿泠,我这手上现在空落落的,你看是不是再给我系上点什么?”纪伯宰不屑地瞥了眼言笑离去的方向,转而又在蓝泠耳边调笑道。
蓝泠看了眼一旁很是惊讶的蓝承和明意,顺着她们的视线向腰间看过去。
“人已经走了,还不放手?”她目光冰凉,纪伯宰闻声十分听话地放了手,只是背过手时忍不住地轻捻了捻指间,颇为恋恋不舍。
柳腰纤纤,不盈一握,玉软花柔……
他眸色一暗,心下都开始佩服起自己了。
纪伯宰啊纪伯宰,以前可从未想过,你竟也有如此君子的一天啊!
他自嘲一笑,他这委实比坐怀不乱还坐怀不乱呢!
蓝泠不知纪伯宰又在想些什么有的没的,只是认真地回他方才的问题,“待会儿回去再给你系一条抹额,衣服穿好。”
纪伯宰略一挑眉,接过外衣穿上,“这檀香宁静清幽不比寻常,阿泠送我些如何?”
蓝泠毫无所动,可有可无地应了声,“可。”